婉容嬷嬷的这些话, 她自诩没有替太皇太后自怨自怜的意思, 不过陈述事实。
梁栎听来却不是这样,他只觉得太皇太后行事嚣张, 之后又派遣身边的走狗来摇尾乞怜。
可惜, 他不能体会到她语气中的哀痛, 也不能体谅她口中太皇太后的辛劳, 反而心中恨极——她殚精竭虑?早些年父皇薨逝,太皇太后『妇』人『操』心国事是自然, 可他已然长成, 她还是不肯放权,这不是牝鸡司晨又是什么?
不过,她屡屡说起梁柒, 确实也是故意之态了。
梁栎这样想着,难免又想起了幼时那个一起摘花捣『乱』的小姑娘,她们初见时, 便是和承月一般大小。
梁承月正跪坐在他的案前, 她生的肤白凤眼,有些像她母妃,却又有些像是梁柒。
最终,他还是提笔, 写了允旨婉容离宫的诏书。
今日诸事杂『乱』,蓬莱阁的事情让他心烦,姚妃之死让他心伤,可是他是一国之君, 不能『露』出烦『乱』之容,也不好表『露』哀伤之思,加上还有政事繁忙,和她这种老奴婢确实没甚好说的。
他为九五之尊,要与人畅谈,自然也是这奴婢的主人才是。
本来像是婉容嬷嬷这种年老的宫人,就算是官职在身,要离宫也容易,写了条呈递递上去,符合条件自然能够离开;不过这个时间较长,中间波折也多,太皇太后一封旨意直接出宫也无不可,可今时不同往日,直接求了皇帝的诏书反而更为便宜。
求得诏书,婉容嬷嬷也不打算多加停留——她和梁栎待在一处,也是待不住的。
两人正要退出去,那案前的小姑娘却突然出了声:“父皇,□□母允了嬷嬷离宫,可这小宫女我却瞧着颇得眼缘,不如把她留下吧!”
她还红着眼,如今却是脸上带了些小孩子的淘气。
小宫女抬起眼,飞快的打量了她一眼。
梁栎倒是恰好瞧见了她的眼睛,眼睫虽短却密集,只衬得眼睛格外圆溜溜的——倒是更感觉稚气了。
他便没说话,刚刚知道母妃去世的小孩子,想要个小宫女,说来确实不算什么大事。
婉容嬷嬷却是转了身,毕恭毕敬道:“这便是姚庶人所出的公主吧?老奴未曾行大礼,还望恕罪。”
太皇太后派人去抓姚渺时,带了一封假旨意,上面除了抓人的命令外,还有将贵妃姚渺贬为庶人;如今姚渺已死,旨意虽不是皇帝亲下,可他也没有替姚妃重新正名,在她宫人那边已然是旨意生效了。
她此时故意提及,果然让梁承月大为恼怒。
“贱婢敢尔!你不过一仆『妇』也,我乃当朝公主,你敢违背本宫的命令?”
“公主真是好威风!奴却虽为仆,却是当朝太皇太后的仆从;再说,奴婢出自钟家大族,也是贵女出身,如今陛下允我离宫脱离奴籍,便依旧还是钟家人!”婉容嬷嬷——或者说钟婉蓉,为奴数十载后,如今她依然敢高声:“宫人皆言你类我家公主,便是这种画虎不成?”
“你敢骂我是狗?”
钟婉容却不愿搭理她了,朝着皇帝弓腰,行的却是臣『妇』礼,倒也不算失礼:“陛下近年对公主颇为宠爱,奴婢也曾旁观,只是,行不似神不似,又有哪里真的像?”
说罢,一摆手,却是一手托起诏书于掌心,一手拉着小宫女直接朝殿门外而去!
她,她居然敢给皇帝甩脸『色』!
如果不是时候,王喜简直想要跟上去看看她现在的脸『色』,是不是真的和她的背影一样勇往无前。
不过,他现在可不敢回头去看她们二人,因为皇帝的脸『色』已经沉的能滴出水来了。
可,到底没有叫住往外走出去的两人。
公主梁承月一张小脸却是白了又红,红了又白,最终‘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住嘴!”被人道破心事,梁栎心下的怒火勉强才能压制,可梁承月的哭声却让他莫名烦躁起来;这孩子知道自己母妃去世,哭着来找自己询问因由,他怜惜她幼年丧母,已经耐着『性』子宽慰了许久。
可这才多大会功夫,她为何又好好的要把人伺候的小宫女留下来?太皇太后旨意里可是直接写了:‘怜婉容年迈,特遣宫女随侍’,这是太皇太后特地派了人来他跟前过明路的!
只是他却是没在意,这梁承月却是未见到里面的详情,依着『性』子做出这一番动静来也是难免的。
不过,这一会的功夫,他对她的些许怜爱,也剩不下多少了。
“王喜,把公主送回去!她母亲新丧,以后就送到……”他默了一默:“送到舷昭容——舷昭仪那里去吧!”
一句话,却是将舷昭容抬了一级,升了位份。
舷昭容是秦家人,无子,把公主送给她养,一来是抬了她的身份慰藉她尚无子嗣;舷昭容为人温柔体贴,对丧母的承月公主来说,也能多加看顾。
王喜还未应答,梁承月已经哭叫道:“不去舷昭容那里,不去!承月要母妃!父皇……呜呜,承月想母妃了……”
她哭得委实可怜,酷似她母妃的面容,肖似自己的眉眼——梁栎难免心中不忍,他走过去『摸』了『摸』她柔软的鬓发:“你现在还小,待大些就明白,朕是为了你好!去吧,去你舷母嫔那。”
小公主却是看不透他的体贴,一把挥开他的手:“我不要父皇了,父皇对承月一点都不好!”
她被养在自己母妃膝下,一贯的娇惯,皇帝素来爱她的大胆直爽,也无数次在姚妃教训她的时候出言制止。
可,现在对着胡搅蛮缠的女儿,梁栎终究是蹙紧了眉:“王喜,把公主送过去,好好教教规矩。”
“奴才遵旨!”王喜快步上前,这是公主,皇帝能发怒,他做奴才却只能小声提醒:“公主,奴才亲自送您过去!”
他小心的将梁承月搀起来,小心的打着眼『色』。
可惜,梁承月却不承情。
“狗奴才!”一把推开他,梁承月气鼓鼓的出门去了。
一时不妨,王喜被推了个趔趄,急忙站稳之后,他面上半点思绪不『露』,反倒是朝着梁栎行了礼后跟了出去;然后嘱咐殿外守着的徒弟照看皇帝,听候吩咐,自己却追着梁承月,嘱咐她贴身宫女帮她收拾好东西,亲自送她去了舷昭仪那儿。
至于以前被娇惯的承月公主,能不能适应舷昭仪的照应,就不是他找个陛下跟前第一太监总管能注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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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柒跟着婉容嬷嬷上了马车,忍了许久的泪,却再也流不出来了。
在面对梁栎的时候,她汇聚了所有的精神,将自己当做完全不一样的另一个人,就算梁栎与她对上眼,也不会引起她的任何怀疑。
可,出了宫门,脱离了这个她曾经待了许多年的鎏金宫,整个人松懈下来之后,她几乎连背上背着的行礼都要背不动了。
还是要忍着!皇祖母拿自己的命换来的平安,她绝对不能辜负!
因为她们是太皇太后赐给琅琊王的,所以只能跟着宫里派遣的车辆出宫,送她们去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