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草丛里的夏虫唧唧地叫了起来,令人生烦。还没有通上电灯的石堆村异常黑,也格外静,这种黑让人感到恐惧,这种静会让人联想到死。
在泛着淡红色的煤油灯下,房间大部分空间都被黑暗吞噬着,黑黢黢的灯芯上跳跃着微弱的火苗,在煤油灯的光线里,房子也随着跳跃着的火苗轻轻晃动着。
张欣然越想越伤心,尽管她知道这事早晚瞒不住爸爸和妈妈,可是,当她从自己口里说出没工作时,她知道这便是对自己最大的侮辱、讽刺和彻底的否定。
从小到大,墙上贴过奖状的痕迹还隐约可见,村民和同学们羡慕的目光仿佛就在眼前,中专、大专两个学历和两个专业的毕业证统统分文不值,甚至,这正是生活对自己当头一棒的见证……在这个夜晚,巨大的悲伤猛烈地向她袭来。
在洛明工业学校上了整整四年,她却被无情地抛在人生的半路上,招生时明明说的是要包分配,为什么偏偏到了毕业时却没人管?她恨学校,如果当年不去上这所中专学校而是直接上高中考大学,今天也不至于这样,她恨自己,如果自己不是个女儿身,也不至于被用人单位像躲避瘟疫那样抛弃。
在被黑暗吞噬着的房子里,面对着捉摸不定的煤油灯,她是多么的无助,多么的委屈。当年是自己选择了洛明工业学校,现在,学校却让她回到石堆村,难道,这不是报应吗?
夜深了,山村里一片漆黑,风吹麦浪的声音预示着今年的夏收就要开始了,而她上了整整四年学却没有丝毫收成。
张欣然再也忍不住了,她趴在被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
爸爸张拴常的咳嗽声时断时续,这几天还开始咳痰,灰色稀薄的痰看上去有点恶心。父亲的咳嗽声她都听烦了。
也不知道是晚上几点钟了,张欣然房间煤油灯的灯芯上端,已经碳化成了黑黢黢的灰烬,红里泛红的光急促地摇曳着,似乎要把房子摇塌。张欣然一动不动,泪水把被子映湿了好大一片。
门咯吱一声响了,是妈妈轻轻地走了进来。张欣然这才意识到忘了关门。
“欣欣……”妈妈轻轻地坐在炕沿上,女儿的身子还随着抽泣声微微抽动着。
“欣欣,你别难过,我跟你爸爸商量过了,咱不怨你。人啊,就活个命,这是咱的命,咱不怨谁……”妈妈说着,一滴眼泪吧嗒掉到女儿单薄的衣服上,滚烫,滚烫。
“妈知道你从小就要强,想离开这个穷地方……这些……妈知道……”妈妈说。
张欣然早都哭成了泪人,她赶紧从炕上爬起来。白皙的脸被压红了巴掌大一片,脸上留着被角的一道道印痕。
“妈——”张欣然一下子扑到在妈妈怀里,泪如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