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鼻腔却一酸,小黎,他分明是舍不得花钱。
直到暮色降临,才赶回夜王府。
莹白月色如流光,渲染了一地的铅华,推开那扇朱色雕花大门,孤零零的碧落轩连空气都带着一丝冷清。
白日里小黎意犹未尽的样子在脑中挥之不去。
掌灯,将鼓囊囊的袋子掏出来,断断续续地搜集了一个月的布料,做一个布偶应该绰绰有余了。
小黎他,应该会喜欢的吧?
就这样想了,她拈起手中的针线,在昏黄的光线下,专心致志地缝了起来……
同一时间,夜王府,书房。
一道修长身影坐于桌前,手中书卷半掩半打开着,似快要掉在地上。
望着书架上那瓶淡淡的紫色,夜铭熙的神情有些微微发呆。
那紫藤,还是那个女人回来的时候亲手换上去的,每每推门而入,室中氤氲的淡淡芬芳扑鼻而来,都能一扫他心中的阴霾。自菖怡柳落水一事之后,他关她三日禁闭,至今月余,都未曾踏入过碧落轩一步。加上最近公务繁忙早出晚归,白日里几乎一早便出府,晚上回来也是直接进书房,仔细想来,倒是从那天起,便再也没有见到她的影子。
宠幸她,本是为让整个王府对她有所菖忌的,殊不知却也轻易将她推上了风口浪尖。如今思然,倒不知自己的初衷不知是好还是坏了。
阖上书,从座位上站起,半个多月了,也不知这女人近况如何,菖怡柳,应该不敢再去招惹她了吧。
“王爷,”刚打开门,却迎面碰到一袭穿着清凉的菖怡柳,媚妩妖娆地站在门外,手里端了一盘糕点,“柳儿拜见王爷,恭请王爷万福。”
将那道妖娆端好,“本王最近太忙了,怠慢了爱妃……”
“柳儿知道王爷公事繁忙,柳儿不敢怪罪王爷,”一只盘子递至他的面前,“柳儿专门学着做了王爷最爱吃的梨花糕,因为是第一次做,所以有些手忙脚乱,也不知做出来地东西合不合王爷的胃口,王爷要尝尝么。”
“专门为本王做的?”夜铭熙愣了一下,随即捏起一块梨花糕。
雪白晶莹,芳香扑鼻,咬一口下去,唇齿留香。
不由低低叹了一句,“可口。”
“可口么?”妩媚的脸庞如释重负般松一口气,“好吃,那柳儿就以后日日做给王爷吃。”
他却望着那盘梨花糕呆了一下。
只因为他说了一句可口,就有人要日日做给他吃,可又有谁知道他之所以喜欢梨花糕,也不过是那个女人喜欢,七年,那个女人的喜好早已不知不觉间便潜入了他的生活,甚至连他的习惯都潜移默化。
“柳儿,你且先回衾香阁歇着,本王有空了会去看你。”转身离去,却被背后的声音叫住。
“王爷要去哪儿?”
他的脚步猛地一怔,是啊,要去哪儿呢,他也不知道,或许……
“王爷,”一道身影从背后贴上来,紧紧地抱住他的腰,“柳儿,柳儿怀孕了……”
将那道柔软的身子放到床上,菖怡柳仍不肯放开他的脖子,“王爷,您再陪柳儿一会儿嘛,柳儿好久没跟王爷在一起了,柳儿舍不得王爷走……”
“听话,”他替那道身影盖好被子,语气温柔,“你现在有了身孕,怎么可以不好好休息呢,乖,好好睡一觉,本王明天再来看你。”
“王爷……”床上的声音有些不情愿。
“小碧,照菖好你家小姐,如果出了什么意外,本王为你是问。”
出了衾香阁,心间却被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充斥着。
菖怡柳怀了孩子,他应该开心的,七年了,他无时无刻不想着有朝一日成为人父。
可是孩子有了,为什么他却开心不起来?
不开心,不欣喜,不痛不痒不知所谓?
停下脚步,眼前的朱色大门紧紧阖着,透着一股冷冷的清意。不知不觉间,竟然来到了碧落轩。
推开门,朱色的大门发出一阵轻微的吱呀声,声音很小,在寂寂的夜空中显得有些刺耳。
她睡在那张梨花椅上,纤弱的身子紧紧地蜷缩成一团,瘦弱得像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
心被奇怪地刺痛了一下。
将那具身子小心翼翼地从梨花椅上抱起来,轻轻地放在榻上,那道身子听话地在他的怀中熟睡着,一点挣扎都没有。
也只有在她睡着的时候,她才不会拒绝他吧。
条件反射般,身子猛然坐起,将身侧的人推开,然后借着清泠的月光,她看清了眼前的身影,竟是夜铭熙。
他不是应该在衾香阁吗,怎么会来她这里?
她以为他定是又醉了,防范地将一方被子盖在身上,“王爷走错房间了,这里不是衾香阁,而是碧落轩。”
“走错了么?”那道侧脸愣愣地望着她,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许久,才自言自语地呢喃道,“或许吧。”
“如果王爷不认得路,奴婢可以亲自送王爷――”
“不必了,”他摇摇头,声音竟是有些苦,“认得的,我怎么会不认得呢,我一直就认得。”
她一愣。
他站起身,忽然凑近她,伸出手似是想抚摸她的脸。
她抗拒地将脸别过去,手攥紧了被子。
许久,他的手没有落下来。
她回过头,那道身影已经消失了。
“听说了吗,柳王妃怀孕了,王爷看起来开心得很呢,连早膳都设在了衾香阁。”
“是啊,王爷都已经年近三十了,却连个子嗣都没有,传出去早都该让人笑话了。”
“不是听说七年前,王爷本来是可以有个――”
“嘘,这话可不能当着人乱讲,小心王爷会要了你的脑袋!”
被训的丫鬟噤了声,显然是被吓住了,随即,两条人影拎着水向着前方快步离去。
而就在两个丫鬟刚刚讲话的不远处,一道身影则怔愣地站在假山旁发呆,连手中的空木桶“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滚出了老远都未察觉。
刚刚那两个丫鬟的谈话,她听得清夜分明,菖怡柳竟是怀孕了么?想起昨夜里他奇怪的举动,他没像往日那般强迫她,多半也是因为菖怡柳的原因吧。
怀孕……
拣起木桶,来到井边,清澈的井水倒映着那张憔悴的容颜,平静的水面微微晃动。
恍惚间,水面上竟出现一个襁褓的倒影。
孩子!她伸出手去,想要将那个倒影捞起,那个倒影却随着水纹的波澜摇碎,取而代之的,仍是自己那张憔悴的脸。
苦涩地笑了一下,然后将手放在小腹上,那里,平坦得连一起凸起都没有。
脸上不由浮现出一丝落寞,菖蒲,你已经忘记,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做娘了吗?
“柳儿,小心些,这块台阶有些不稳。”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却像一把尖刀一般划过她的心间。
拎起水桶,想要逃离这里,却被身后的声音叫住,“菖蒲,你好大的胆子,见了王爷王妃竟不行礼!”
脚下的步子停住,她转过身。
夜铭熙正搀扶着身形还看不出怀孕的菖怡柳,脸上洋溢的幸福与关怀之意不言自明。两人的前面,引路的小碧不满地瞪着她,似乎对她见了菖怡柳不下跪分外不满。
果然,刚刚怀孕,就已经捧在手心里了么?
放下水桶,跪下,“奴婢参见王爷、王妃。”
“嗯。”头顶传来轻飘飘一声鼻息。
转身拎起水桶欲走,菖怡柳的声音却分外挑衅,“站住!本王妃说过,你可以走了吗?”
只好重新跪下。
“没眼力的奴才!”
“柳儿!”夜铭熙见状,眉头不由稍稍一皱。
菖怡柳转过身,妩媚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娇嗔,“王爷,人家只是听说那奴婢手里有一本诗抄,王爷忙起来又不能陪人家,人家只是想问这奴才借来看看解解闷嘛!”
菖怡柳怎么知道她房里有诗抄的?
“王妃若是想看,奴婢改日为王妃送去便是。”
“那就有劳你了。”菖怡柳柔媚一笑,然后挎住夜铭熙的胳膊,“王爷,咱们走。”
浑浑噩噩,连该要做些什么事情都忘得一干二净。
菖怡柳的怀孕,本来就在情理之中,她是个正常的女人,又深受夜铭熙的宠幸,怀孕不过是早晚的事,这一点她心里亦明白。
只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时,心里的难过还是无法自抑。
他对菖怡柳可真好啊,连走路都要搀扶。
他注视着菖怡柳的目光可真温柔,视线落在她的肚子上,洋溢着一股即将为人父的喜悦。
那是一种假装不出来的,自然而然真实流露的表情。
心中泛起一阵苦涩,手情不自禁抚向小腹。
这里,也曾经有过一个孩子,不,是两个……
曾经,她也渴望着那个人能像今天这样,温柔地注视着他们,满脸幸福地开心……只是,那个人一次都也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