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去慈穆宫。”葵起身,不止眼神,连声音都透着冷意。
“母妃去慈穆宫做什么?”柔嘉感觉母妃有些陌生,拉着她母妃的衣袖不安的问了一句。轩放还没醒,母妃怎么就要走呢?
“你在这里陪着轩放,母妃去去就来。”拂开女儿的手,径自入内更衣出来,水红茉儿要跟着,她也不让,只身出了竹丝苑。
她已下定了决心去找皇后摊牌,忍了这些年,得来的却是这么个结果,让她如何能再继续忍下去?
是时候该和皇后将往事一桩桩一件件的清算清楚了,一次一次的容忍,一次一次的退让,换来的却不是风平浪静,不是海阔天空――
既然如此,她又何须再顾忌什么呢!不如就把一切都撕开来,公之于众,让人瞧瞧她的真面目!
出院门未走多远,却见古从文迎面而来,
葵满怀悲愤,已顾不得其他,便疏忽了古从文的异样神色,擦身而过之时只交代他去竹丝苑看看轩放,却不料古从文哑声道:“娘娘,臣有要事相告……”
“你且去竹丝苑等着。”葵头也未回的越过他。
“事关重大,不能等!”古从文急跨一步,半个身子挡在了葵面前。
听他说话之声明显异于平常,葵不由顿下了脚步,这才留意到他惶急的神色……
“呀!小姐回来了!”茉儿正端着药经过前廊,看葵进院门,心里还在奇怪,小姐怎么刚走没一会儿,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这么短的时间根本到不了慈穆宫,难道小姐半道又改了主意?
天色昏暗,茉儿也看不清她的脸色,只觉得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赶紧把手中的漆盘交给小宫女端进去,自己则快步上前一把扶住。
这挨近就着廊下灯笼昏昏晕晕的光一看,可把她吓的不轻!
小姐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茉儿心头打鼓,小姐不止脸色难看,眼中还惊惶盈泪,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茉儿……”葵一把抓住茉儿的手,颤抖的唇却说不出其他的话来,一滴泪顺着脸颊滑落下来,冰凉……
完了,一切都完了,瞒了这些年,终究是瞒不过去了,她自始自终最担心最恐惧的事还是发生了――
她想起方才古从文的话,“……四皇子遇刺之后,皇上曾向祝廷之询问父子之血是否有不相容的情况,臣打听得知,当时皇上就在附近,刺客逃逸之际曾发暗器,臣猜测当时皇上受伤流血,大约见与四皇子的血不相容,疑心已起……”
古从文还说了什么,她也记得不大清了,满脑子都是他起了疑心,疑心轩放不是他的孩子了,难怪轩放伤重昏迷,本该最心疼孩子的他没有守在身边……
在她心里再也放不下他的时候,在她终于决心与他共度此生的时候,上天却在此时将这个秘密揭露,难道是在惩罚她,惩罚她对轩止的背弃吗?
“小姐,你说句话啊!不要吓茉儿呀!”小姐的手冰冷,眼神发怔,木无表情,那一滴滴无声落下的泪,有着一种万念俱灰的凄然。
轩放做了个可怕的梦,梦里许多人追着他喊打喊杀,看不清那些人都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杀他,而他只有不停的跑,一刻也不能停留,更可怕的是明明知道是在做梦却无论如何也醒不过来。
直到他再也跑不动了,只能无力的跌倒在地,眼睁睁的望着冰冷的长刀反射着刺目的阳光朝他劈来――
“啊――”
他大喊着睁开眼来,眼前是母妃惊忧的脸庞,他喘着气伸手抓住了母妃的衣襟,大哭道:“母妃,他们要杀我!我做了个梦,梦里面好多好多人都在追杀我……”
“轩放不怕,不怕,只是做噩梦而已,母妃一直在这里陪着你,母妃会保护你,不会让任何人伤了你!”葵轻拍着儿子的背,避免碰到他肩上的伤,看着他布满泪痕的惊恐小脸,心疼无比。
轩放一直都是个勇敢的孩子,自他出生起也没正经哭过几次,这次显然是吓的不轻,否则也不会做这样的梦――
“母妃,我疼……”轩放可怜兮兮的细细鼻子,其实已经不怕了,只是看母妃这么心疼自己,忍不住想多讨些怜爱罢了,颇有些美滋滋的,心里还大呼这伤受的真值!
“疼的很厉害吗?不行,得让太医来看看!锦华……”
“不用不用!母妃就这么抱着我就不疼了……”说完,轩放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脸来,可一想到自己正睡着母妃的床上,这可是他从未有过的待遇,心中不禁雀跃,伤口的疼痛已算不了什么。
“好好好,母妃抱着你。”葵轻轻叹了口气,摸了摸儿子的小脸,感觉微微有些发热,于是说道:“先吃些紫米粥,一会喝了药再好好睡一觉,伤口才能好的快。”
轩放乖乖答了声“好”,心满意足的偎在母妃怀里窃笑。
葵正亲手喂轩放吃粥,突听外间传来皇帝的声音,仿佛在询问轩放醒了没有,接着寝殿的门已被推开,耳听着沉稳的脚步慢慢趋近,葵却连回头的勇气都没有。
“父皇!”轩放清脆的喊了一声。
“醒了就好,伤口疼的还厉害吗?”隆熙帝的声音很低沉,沉的让葵感觉仿佛有一只巨大的手猛地紧攥住她的心……
“还有些疼,不过我受得住,父皇不用担心。”轩放小大人样的说道,还满不在乎的动了动手臂,却扯动了伤口,疼的他“哎哟”一声。
“快别乱动!”葵忙放下手上的碗去查看他的伤口,见纱布上又渗了些血出来,真是又疼又急,赶紧高声唤锦华去请太医。
“母妃母妃,我不疼,真的!你别着急……”
“这样深的伤口,流了那么多血怎会不疼,快乖乖躺下,一会太医来给你换药。”葵扶儿子躺下,心底的焦虑让她的动作稍显僵硬。
轩放刚躺下就歪头问,“父皇,刺客抓到了吗?”
隆熙帝摇头,见他小脸满是失望,又道:“此人似乎对宫内地形很是熟悉且武功极高,侍卫没拦住让他逃了,如今全城九门*,他已是插翅难飞,只是……”
“哦,父皇是怕没人认得他吗?当时他虽蒙面,但我看见那人左眉中间有颗大黑痣,很好认的。”
“是吗?那就好办了。”隆熙帝望着始终背对着他的葵,自他进门,她一句话也不和他说,甚至连正面也不给他瞧,一定是在怪他了,怪他让轩放受伤,怪他没有抓住刺客,怪他这么晚才来看轩放……
可她又可知,他花了多久才让自己的心沉下来,压制下满心的不信与怀疑,平息下找她问个明白的念头……
为何他与轩放的血竟会不相容?这个他用心疼爱了这些年的孩子竟会不是自己的吗?
他能问吗?
不能,只因不管真相是什么,都会伤了她,会毁了他用真心换来的这一切,更何况,或许她也并不知情――
“父皇为什么这么看着母妃啊?”轩放奇怪父皇的表情怎么好像很痛苦又很为难的样子。
葵浑身僵硬,心砰砰直跳,她怕,怕他当着轩放的面问出那些让她无言以答的问题,她该怎么应对?一旦他摆出让她无法辩驳的事实,她该怎么办?怎么办?
可是,就在她感到快要窒息的时候,却听到他略带苦涩的沉声道:“父皇害你受了重伤,你母妃心里不知有多气父皇呢,父皇正在想该如何向她赔罪。”
这完全超出葵的预料,他怎么会这么说?难道他竟一点都不在意?不怀疑?不,他不可能没有疑心,否则又怎么向祝廷之询问关于父子之血相容与否的问题。
轩放先还没想到这一层,听父皇这么一说,又见母妃从父皇进来就确实没理会过他,一定是在生父皇的气了,可是这也怪不得父皇啊,要怪也该怪那个刺客!
“母妃不要生父皇的气好不好?”他拉住母妃的手软软乞求道,“我一点都不疼了,而且这点小伤很快就能好的,您就别怪父皇了好不好?”
葵暗暗咬牙,这孩子明明努力忍着疼,却还在为别人着想,真是懂事的让人心疼。
“葵葵――”隆熙帝轻唤了一声,看不见她的表情,但那僵硬的背脊却无疑昭示着她心底的恼怒。
正在这时,太医匆匆赶到,麻利的给四皇子换好了药,又再三嘱咐他不可乱动,隆熙帝仍不放心的细细询问了一番才准其告退。
其间,葵仔细观察皇帝的神情,见他对轩放仍是一如既往的关心疼爱,心中酸苦难言。
这六七个年头的朝夕相处,从恨到爱,从陌生到熟悉,从惧怕到亲近,时日越久懂他越深,才知隐藏在他冷酷无情外表下是怎样一颗重情重义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