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夜晚,寝宫里一浪一浪的怪异之音使得杨吉儿浑身瑟瑟而抖。
我不明白宇文化及和那么多的女人究竟在干什么,但是看到萧皇后已经形容憔悴,就对那个禽兽不如的东西怒火中烧。
“我一定要杀了他!”我在心里默默发誓。
这样的情形已经半年了,我也将近三岁。
一个三岁的孩童顽劣的童心在逐渐被一点点侵蚀掉,我现在容貌虽还年幼,但心理年龄却正在令人吃惊地快速成长。
已是中秋,天已转冷,杨吉儿怜惜我衣衫单薄陈旧,就找了一些旧衣衫改制了给我穿。
我对白色有一种极为特殊的浓厚的奢爱。
在我的内心――白色,如同冬天圣洁的雪花,凉凉的,从漫无天际的空中不断飘洒,落到地面,遇到烈阳就倏地一下消失了,一颗灵魂飘向了遥远的天国。
没有谁可以抓得住,没有谁可以将它掬在唇边。
凉凉的、暖暖的、有点孤独,就像我。
杨吉儿因此常说我就是雪的化身。
我生在大雪纷飞的季节,未来又是如何?
“野种,把朕的龙靴拿过来。”宇文化及朝从门前走过的我斜睨道。
拿?好!就给你拿!
我偷偷在靴子里撒了一泡尿小心地帮他穿上。
那一刻,宇文化及尴尬、愤怒、震惊之态我永世也忘不了。
但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宇文化及对我多日的愤怒都爆发了开来,一把揪住我的衣领,将我提了起来,又重重摔下去。
天地在我眼前都混沌成了一片……
血,铺天盖地的血在眼前模糊一片,有一缕腥味越来越浓重的充斥在天地间。
我用手一摸,却发现原来自己的额头和鼻子全都被撞破了。
看到那个又高又瘦的魔鬼一步步朝我走来,我暗暗握紧了自己的拳头。
宇文化及飞起一脚向我踢来,我眼疾手快躲了过去,并顺手抱住他的腿,死命将他拖倒在地,握紧了拳头朝他狠狠砸去!
接下来的情形使得宇文化及身边的侍卫都感到目瞪口呆了。
宇文化及年龄虽大,力量又远胜于我,但哪里敌得过灵巧迅捷、满腔愤怒的我的攻击,几番下来,他的脸上身上便多了许多抓咬伤痕。
父亲、外公,恪儿没有给你们丢脸吧?我的心在欢叫。
“快抓住他,把这叛贼乱棍打死――”宇文化及声竭力嘶叫道。
有无数张脸在眼前晃动,有无数双手握成拳打在我身上……
“快向我求饶,我就放过了你!”宇文化及手执一根细细的藤条在我面前晃来晃去。
我伏在地上,将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仰起,朝面前这个不可一世的恶魔微微一笑,轻轻吐出一口血沫。
那张丑恶的脸立时就气得发了青。
一声尖利的呼啸划破了暂时静寂的天空,那个东西落到皮肤上,刀割一般的痛。
先是一下,紧接着又是一下……
嫩青的枝条落在我雪白的衣衫上,一条一条――青的是枝条崩裂的青涩汁水,红的是我身上的血水,那红的和青的细痕在白衣上渐渐交织成了网格状,衣衫尽已破碎。
渐渐地,疼痛对于我已经没有了感觉,我想自己大概是要死了吧,在这短暂的一瞬,我忽然想起了杨吉儿。
“恪儿――”
熟悉而陌生的声音平空响起,我吃力地抬起身子,看到那个世上最美丽高贵的女子发疯般朝我冲了过来,那些身强力壮的军士见了她居然纷纷退避。
她就是杨吉儿。
杨吉儿最后那几步几乎是朝我跌了过来,“扑通一声”跪在我面前的黄土地上,惊起了漫漫尘埃。
“恪儿――”她在哭,一边哭一边抚摸我沾满了灰尘和血污的脸。
突然心里很难过,我努力挤出了一丝笑容,对她道:“我不疼,你别哭。”
她的哭声更大了,哭声中更夹杂了无数急促的叹息。
不知过了多久,四周一片静寂,空落落的大园子里竟然只剩下了我们母子二人。
“我为何要把你生下来受罪?”
她问我,还不如说是在问自己。
寂静的庭院里只有风儿在叹息。
她将我小小的身子抱起来,一步一步更加坚定朝皇宫门走去。
有侍卫一层一层拦在我们面前。
杨吉儿与他们对视,那冷如霜静如水的目光使得守城侍卫都一一垂下头去。
“我已经把自己所有的一切所有的亲人都留在了这里,为何还不让我和我的孩子离去?”她的声音平静而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力量:“你们,还要我们母子的性命吗?来吧!”她说着,朝着枪林昂首而去。
大业十三年冬,北方已是飞雪飘零的季节。
但见在通往江都的一条大河上漂浮着一艘高达四层的巨船,一浪一浪的笑声从船里不断飘荡而出。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一阵吟咏诗词的声音朗朗而出。
循声而去,只见吟诗的是一位身着龙袍、容貌俊朗、不怒而威的中年男子。
“陛下文采盖世,真比得过那南朝的陈后主。”有人随声赞叹。
丞相宇文化及道:“陛下十三岁即封为晋王,又监管并州,政绩斐然;二十岁就任隋朝兵马都讨大元帅,生擒陈后主,灭南朝一统江山。登基后又修通运河,西巡张掖、三游江都、三驾辽东。此天下雄主之所为。那亡国之君怎可与陛下相提并论?”
那先说话的大臣诚惶诚恐,连连称罪。
隋炀帝杨广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有内侍诚惶诚恐上来,隋炀帝一见,面上立即罩上了一层阴影。
丞相宇文化及见状,立刻不失时机地和诸大臣退朝。
内侍惶惑道:“不好!陛下,公主她……”
隋炀帝见状,一把揪住内侍衣袖道:“公主她……真的生了吗?”
内侍惶然应声“是”。
隋炀帝眼中闪过一道黑色的闪电,切齿道:“刘铭!你这个畜生!竟把朕最心爱的公主给……”说到这里,他猛地垂下头问内侍:“是男是女?”
内侍先是一惊,后来才明白过来,答道:“是个小公子……”
隋炀帝猛地一拍桌案,只见坚实的长案立刻就被破碎了一角,把内侍吓了一大跳。
只听隋炀帝道:“这个孩子不能留!即刻传朕密旨……”但随即又凝眉道:“传朕旨意――回长安。”
呼啸而来的北风挟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盘旋而来,大兴宫深处,一个年轻女子正急急行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