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生气？”见简小曼一直没开口，沈青书不禁开口问道。

“……我没有生气。”简小曼咕哝道，“你早上说在学校里我们还能像这样聚在一起的时候，我只觉得高兴。可是像刚才那样引人瞩目，是不是有点不太好？”

“有哪里不好？”沈青书笑了笑，“何况对象是你的话，这种事根本避免不了。还是光明正大一点，免得别人说闲话。”

简小曼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忽然间开始摇晃起手臂和脑袋，捋起袖子，在走廊上做着热身动作，并对沈青书说：“我们来比赛跑步吧，好不好？”

“……啊？”这个突如其来的提议让沈青书措手不及。

“要快点啦，我们一起去南操场的仓库附近，我说过，有东西要给你看。”简小曼转过身来对他说话的时候，从长廊的尽头有风吹来，女生长长的黑发被吹拂到了他的脸上。沈青书的鼻子痒痒的，忍不住打了个喷嚏。下一个呼吸时，女孩朝前方奔跑。

“等、等一下！”简小曼像一阵轻风般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远远传来她轻快的喊叫声。

“快点啊，再晚可就没时间了！”沈青书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跟了上去。

他和她一起在大热天的灿烂日光中奔跑，沈青书一直跑到额头发烫，身体发热，汗流浃背，步伐却像飞起来似的轻盈；他们跑过走廊，跑下楼梯，跑过花坛，穿越半个寂寂无人的校园，途经跑道和操场，最后来到仓库附近，前方的苗条身影才停下脚步。沈青书气喘吁吁地刚踏入阴凉处，还没来得及俯身喘一口气，忽见前方一阵光影斑斓，他以为自己是被阳光晃晕了眼；

可就在下一个呼吸间，一条巨大且漆黑的“鱼”出现了！它的样貌像是自然科普杂志上看到过的鲸鱼，体型和面前体育仓库一般大，只是浑身呈现出黑色，被笼罩在朦胧的光晕里，看不清具体细节；庞然的躯体像是虚幻的影子，现实中的物体完全成不了阻碍，它就这样轻飘飘地穿过仓库的墙壁，从沈青书头上悠然游过，吓得他整个人差点摔倒在地。就算手中有武器，这时候都难以派上用场，面对这种超现实的怪物，身为普通人没有吓晕过去就算好的了。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它，沈青书还是觉得呼吸困难，浑身僵硬，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它张大深不见底的嘴巴，露出里面如天体黑洞般深邃的晦暗空间，仿佛要将自己一口吞入......

“哈哈，被吓到了吗？”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巨大的“鱼”并没有吃掉自己，尾巴一甩便游向别处了。沈青书好不容易才定下心神。他眯起眼睛，看见简小曼正双手叉腰站在仓库的廊檐下，正很神气地朝自己露出笑容。

“这、这到底是？”只要是身处于这个年纪的年轻人，就不可能不想象过“有一天闯入另一片新天地，从此开始拥有不平凡的人生”之类的故事……不，应该说只要是人，都会渴望超脱自身处境，脱离平庸且无聊的生活，只是年纪越小，这份渴望上所笼罩的幻想色彩就会越浓厚。觉醒异能，学会魔法或是武功，被选中成为救世主，可以在众人面前大出风头，可以扮演蒙面英雄，诸如此类的想法。哪怕像沈青书这样早早就下定决心要帮助家人分担重任，所以相比起同龄人更早熟的男孩，在闲暇时光一样会有孩子气的念头。虽说理性和常识都在告诉人们这一切并不现实，可如果有一天，这份幻想成真了呢？

“……简小曼，这头怪物……真的是你搞出来的吗？”沈青书有点不敢去看那头正在脑袋上方游来游去的巨鱼，只好看着她的脸问道。

“是啊。”女孩朝自己走来，直率地承认了，“话说回来，你果然看得见啊。那天下午看你一副吃惊的表情，我就觉得是这样。”

“呃，一般人难道看不见？”沈青书疑惑道。

“当然。”简小曼摇摇头，“我这几天一直在尝试。要是真能被人看见，我不可能大张旗鼓地放它出来吧，否则肯定会引起恐慌的。”

“放它出来……”沈青书现在的感觉，就好像亲眼目睹一座隐藏在这个世界黑暗深处的庞然冰山正在浮出海面，内心充满震撼和难以置信；可这一切就发生在自己眼前，想不去相信都做不到。女孩居然摇身一变成了他以为只能在虚构故事里才能看到的能人异士，这是在此之前的他绝对想不到的。他有些犹豫，但最后还是开口问道：“……简小曼，你是异能者吗？”

“异能？”女孩瞪大眼睛，她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比自己更惊讶。“就是那种，平日过着普通人生活，实际上在幕后和超自然力量战斗的异能者……等等，你总不至于会是反派吧？”沈青书干巴巴地说。从脑袋上这头怪物恐怖的造型来看，比起守护民众的英雄，说是反派其实更有人信吧。那她叫自己一个人过来干啥？是想劝诱自己加入黑暗组织吗？还是说干脆要杀人灭口……

“噗……噗哈哈哈，你在说啥啦！沈青书，你都是高中生了吧？明明很会读书，怎么成天在想这种幼稚的东西？”简小曼捧腹大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

“你…….你也不用笑得那么夸张吧？”沈青书有些尴尬，他也觉得自己说的话有点乱七八糟的，但那是因为他的脑袋根本接受不了现状，想的东西就是乱七八糟的，而归根结底则是眼下的状况本身很乱七八糟。

过了好一会儿，简小曼才很辛苦似地停下笑声，擦了擦眼泪回答道：“我不是异能者，更不是你想象中的守护世界的英雄，至于有没有想要毁灭世界的黑暗组织，我只能说不知道。”

“不知道？”“对啊。”女孩抬起头，望向遮挡住正午阳光的那片阴影，“我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这家伙是从哪儿来，不知道世上还有没有和我一样的人，甚至就连能看见它的人都……”简小曼沉默片刻，她忽然间举起双臂，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然后大大咧咧地往后仰躺了下去。“啊，累了累了，在这躺会儿吧。”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草甸，笑着邀请道，“喂，你也来吧？”沈青书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躺了下来。

……在仓库台阶前的阴影下方，男孩和女孩一同抬头望着一碧如洗的天空。脑袋后方是操场附近的绿茵地，鼻尖萦绕着青草的味道。沈青书正准备开口，却恰巧看到巨大的“鱼影”在他们头顶滑过，在它游过的地方，涟漪一圈圈扩散开来。看不见的空气，此时就好像变成了清澈的水面；他们则像是躺在水底，仰望着倒映着明媚天空的湖水。

这就是女孩所说的，“要给他看的东西”，沈青书第二次亲眼目睹这头陪伴在朋友身边的庞然怪物。这回，它不再是转瞬即逝的幻觉，而是能仔细观察的对象；但沈青书发现，自己越努力去看，却反而越看不清晰。他觉得好似身处于一个巨大的不透明的鱼缸中，怪鱼就在里面游来游去，阳光透过鱼缸表面折射出斑斓的光彩，而鱼缸中的他却只能勉强分辨出模糊的体型，看不清全貌。

“我喊你来，只是想让你看看我最近养的‘宠物’罢了。”懒洋洋的静谧氛围包围着两人。简小曼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把这家伙叫作宠物？”沈青书觉得不可思议。

简小曼点点头，“是啊。不过我其实搞不懂它的真实身份。看样子像是外星生物，但如你所见，一般人看不着它，它本身还能穿墙，仿佛没有实体，从这点上说，更像是‘幽灵’吧。”

“还有谁知道吗？”沈青书问道。

简小曼摇摇头，“只有你一个。我不打算给任何其他人看，因为我觉得这是不能暴露的秘密。如果被别人瞧见了，肯定会吓坏吧，而且说不定会有麻烦……当然，你肯定是例外啦。”

沈青书觉得耳朵一阵发痒。不知道是因为风吹过草丛搔动着自己的耳廓，还是因为女孩那轻柔到像是在抚摸的话语。他沉默地注视着游荡在头顶的“怪物”，过了一会儿，才轻声问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该不会……一开始就在你身边吧？”

“当然不是。”简小曼笑了起来，“不然我不至于活得那么狼狈。实际上是这两天才发觉的。”

“……喔。”沈青书若有所思。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一个念头：这头怪物的出现，该不会和那栋闹鬼的屋子有关吧？

“它叫什么名字？”沈青书问道。

“我决定叫它‘小黑’。”简小曼随意的说道。

“它……小黑，你难道就不害怕它吗？”沈青书犹豫一会儿才问道。

“唔。”简小曼想了想，“一开始有怕过吧，之后就习惯了，像是一般的主人与宠物之间的感觉。”

“这世上哪里有人会养这么大的宠物啊。”沈青书笑道。

“看久了就好啰，我觉得它长得还挺可爱的。”简小曼语气轻快地回答，“只可惜，我这两天到处试过，它好像会排斥其它宠物，像狗啊猫啊之类的小动物，都能隐约感觉到小黑的存在。一旦它出来，就会害怕得到处乱窜，只会给我添麻烦。”

“我有能看习惯的一天吗……”“肯定可以。我们每次见面都把它叫出来好了。”沈青书其实已经觉得有点习惯了。毕竟小黑不会伤害它，在他们脑袋上游来游去的样子还很乖巧，不过是样子长得吓人了一点。如果说还有哪里让人感到在意的话，就是怪物身上“未知”的部分了：它究竟是什么？从哪里来？

“总不会真是鬼魂吧……”沈青书喃喃，“人死后，难道会变成这种样子的怪物？”

“我说过了，我不清楚。我只是觉得，小黑是生活在另一个世界里的，和我们截然不同的世界……”简小曼的声音逐渐轻了下来，她举起一只手，似乎是想要触碰头顶的幻影。小黑的一部分躯体在低空徘徊，像水花般在她的指尖流淌而过，少女的声音如同梦呓，“我只知道，我和它之间存在着极为紧密的联系。所以只要我愿意，就能将小黑从‘那个世界’召唤到现实里。”

“如果真是这样，它能影响到我们的世界吗？”沈青书蹙起眉头，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不清楚。但是，生物课本上不是说过，人是通过光的反射才能看到物体的吗？那应该还是有影响的。”简小曼的回答让沈青书有点意外，说明她并非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理所当然的，既然小动物和一部分人类，虽说包括他和简小曼在内，已知的人类只有两位——都能观察到‘小黑’的存在，依照常识来说，它就不可能不具备对现实的影响力。

“不，我的意思是……呃，该怎么形容呢，我觉得会有更加‘激烈’的部分。”沈青书担忧道。

“哈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问。”简小曼很利索地从草甸上爬了起来，脸上带着略显兴奋的笑容，仿佛她就是在等着自己说出这句话，“沈青书，接下来你要仔细看好啰，我要变魔术了。”

“……什么？”沈青书有些迷茫地坐起身来，看着女孩做了个手势，好像是在给自己的宠物下达了命令，在半空中无所事事游来游去的怪鱼忽然停了下来。

沈青书忍不住睁大了眼睛。在他惊讶的目光注视下，巨大的幻影朝着紧锁的仓库门口冲去。“砰！”随之而来的，是震耳欲聋般的响声。

“等、等一下，我知道了，我知道会有影响了！”沈青书被吓了一跳，下意识从地上蹦起来。然而，小黑的撞击并没有结束，很快又是一阵巨响，在铁质的仓库门表面，肉眼可见出现了凹陷下去的痕迹。

“它撞得太用力了吧？！快让它停下！”声音在空旷的操场上回荡，沈青书慌张地扭头看去。幸好现在附近空无一人，没有人注意到此地的异状。

“砰！”第三声。门上挂着的门闩整个扭曲形变，两扇紧闭的门扉间不得不露出了空隙。沈青书还以为这又是女孩为了吓唬自己的恶作剧，有些生气地想要阻止她，结果却发现站在一旁简小曼同样张大了嘴巴，一副吃惊到说不出话来的表情。

“等……等一下！”女孩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试图举起手阻止它。不过，在她话音落下之前，小黑已经一头冲了上去，直接将体育仓库的门撞开了。在女孩的意志驱使下，巨大的鱼影消失得无影无踪。简小曼慢慢放下手，与沈青书两个人呆呆地站在原地，面面相觑。

“它之前……没那么大力气的。”简小曼一脸不安地小声说道，“我……..我上一次测试它的时候，还只是能撞倒杯子的水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