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要。”简小曼想都没想就回绝了这个提议,态度无比坚决。
“咳……咳咳。”就在这时,却有第三者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两人不约而同地往地上看去,发现是张辉醒过来了,他正异常虚弱地咳嗽着。在张辉内心潜藏的恐惧被实质化且从体内“抽离”之后,显然在生理和心理双重层面上都受到了不小的影响,就算没有简小曼的压制,他也已经站不起来了。
“先不说别的了,这家伙该怎么办,你想要怎么做?”沈青书道,他们两人都很清楚,张辉看到了简小曼所作的一切,而想要让他为她保守秘密是绝无可能的。要是简小曼的身份曝光出去,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呢?对于未来,年轻人总是充满迷茫的,就算心底清楚秘密不可能保守一辈子,但他们还是本能地希望能让这份平静快乐的生活继续下去,永远不会变。若是如此,似乎,好像……就只有让他彻底闭嘴这一种做法。沈青书和简小曼脑袋里都浮现出了电视剧里经常见到的那个词语。但是“杀人灭口”这种词,先不论他们能否下决心,在少年少女微妙的心理中,其实都不愿意听见这句话从对方口中说出,他们深知这一点,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怎么了?还不动手?你是不敢杀了我吗?”张辉突然说话了,“要是不打算动手,干脆放了我吧,这样僵持下去没意思。我觉得医院里的人都快发现这里了。”他不敢去看那个默默伫立着的怪物般的男人,只能盯着门口两人看。
“这和你无关。”简小曼冷冷回答,“你只需要躺在那儿,等着我们做出决定就好。”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一看就明白了……”张辉却笑了起来,“什么你们的决定,根本就是他一个人的吧?”简小曼没有回答。张辉却没有停下,他看了看沈青书,又将目光转回到女孩脸上,语气中充满嘲讽,“你是这家伙的狗吗?说什么都听?”
这话还没等简小曼做出反应,沈青书却已经听不下去了,他没有反驳,只是默默走上前去,然后狠狠地往张辉裤档上踹了一脚。
“啊……!”张辉短促地叫了一声,整个人痛苦到像煮熟的虾子般蜷曲起来。沈青书没有就此停住,他面无表情地收起脚再踹出去,如此反复重复了十几次,每一次都精准狠辣地直中要害。直到张辉连喊叫的力气都丧失了,像条癞皮狗似地躺在那儿,只剩下宛如呜咽般的哀嚎。简小曼静静旁观。她发现自己刚才虽然没来得及下手,但张辉本人还是没能逃过一劫……
“……那就试试吧。”简小曼说罢,招了招手,静静侍立的人型怪物收到命令,走到张辉面前。张辉抬起头,在看到那张噩梦般的面容后,突然像是福临心至一般,意识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不……不要!”不知从哪儿来的一股力气,让他再度惊慌失措地挣扎起来,“我……我不要……求求,求求你们……!”可是,无论他如何喊叫,站在房门前的两人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沉默地注视着自己,“我不要,我不要变成他们那个样子啊……求求你们……”张辉终于开始痛哭流涕,隔着泪蒙蒙的眼睑,他眼睁睁看着怪物的手掌穿透了自己的胸膛,将一条正在拼命挣扎和扭动的虫怪,一点点拽出来……如夜叉般的人型怪物沉默无声,像是一具没有情感的机械,遵循着简小曼的命令,将手伸入躺在地上的人的胸口内,迅猛精准地一把拽住虫的尾巴。这副画面让他不禁联想到一位熟练的屠宰工,正将开肠破肚的牲畜肚子里面的内脏大肠全都一股脑掏出来的场景。虽然眼前这一幕并没有发生在肉体层面,没有太过血淋淋,但看上去已经够诡异了……
接下来,它的浑身升腾起了浓郁的黑雾,将虫怪一点点从张辉的体内拽出来。沈青书和简小曼对这种虫怪的样貌已经算是熟悉了,前者甚至还通过“心灵感应”的方式亲身体验了一遍被附身的感觉;但是当他们真的有机会亲眼目睹虫怪的正体,站在那蜿蜒身躯上的每处细节都能看清楚的位置,还是会觉得……浑身难受。两人顺便开始交流起了对虫类感觉的心得。
“我比较害怕像鼻涕虫或是蜗牛那样软趴趴的虫子,不,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恶心’,”沈青书说,“我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在爬树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一条鼻涕虫,那感觉真是难忘,我好几天都觉得手指上有粘粘滑滑的感觉。”
“我比较讨厌蜈蚣那种相对坚硬的,还有好多触足,在地上爬来爬去,小时候看见了都会害怕到绕着走。软体动物比较讨厌蛆,因为它们总是在倒剩饭剩菜的垃圾桶和公共厕所旁边,而且每次出现都是缠在一起一大坨……”简小曼说到后来,连她自己都觉得有点受不了,抱着胳膊打起了寒战。沈青书叹了口气,“但是,这玩意儿不同。”是的,虫怪的样貌和以上提到的节肢动物和软体动物都不同;又或者说,它身上常见杂糅着数种虫类的样貌特征,在视觉上的冲击程度倍增,简直堪称噩梦中才会诞生的生物。
沈青书在心灵感应里见到的景象都是呈现出黑白两色、且景象较为模糊,听到的声音、感受到的事物都像是隔了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所以之前那会儿仅仅是觉得鬼屋内发生的事情很诡异。现在想想,他们居然要把这种玩意儿吞入嘴巴里,这实在是……沈青书不愿意再思考下去了。肥大臃肿的虫体蠕动挣扎,看上去比他记忆中的要“胖”了不少;它张开被短小触足包围着的口器,发出无声的尖啸,躺在地上的张辉亦随之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他所要面临的,不仅仅是停留在肉体层面的痛苦,因为他的身体无论是在肉体层面还是精神层面,实际上都已经和异类渐渐融合。小黑将他和虫怪分离的过程,简直像是将意识和灵魂从这具人类的躯体里抽离,剩下的是仅仅残留些许本能和意识残骸的死肉。而这种抽离过程同样真切地反映在了生理层面:虫怪离开张辉的身体后,这家伙就像是扎漏了气的皮球,皮肤整张松弛下去,仿佛在那一瞬间发生了急速衰老,乍一看只会让人觉得是个皮包骨头的干瘦老人。
“咔哧咔哧。”人型怪物一手提起虚幻的虫子,布满鳞片的健壮躯体中央,猛然开出一个旋转的涡流,它将正在挣扎虫怪一把塞入其中;很快,它体内涌现的无穷无尽的浊流,将猎物彻底吞没……
简小曼挥了挥手,人型怪物无声无息地消失在空气中,没有惊心动魄的战斗,只有一面倒的虐杀,无情而残酷的拔除,和充满贪婪的意味的吞食。而在整个过程中,沈青书强迫自己没有转过眼睛,脸上的表情绷得紧紧,连脖子都像是凝固在石膏里那般僵硬。无论是丑恶的、恐怖的,甚至是令人作呕的,既然是他最好的朋友搞出来的场面,他觉得自己有这个义务从头到尾看完,然后学着去接受。这种责任感究竟从何而来,连他自己都说不上来。只是本能地觉得应该如此。简小曼同样一言不发。长发少女与他并肩站立在门口,静静看着这场诡异的“戏剧”落下帷幕。
“……好了,要走了。”沉默片刻后,沈青书眨了眨略显酸涩的双眼,如此说道。简小曼挑选的这个地方,是一栋冷清的住院楼里位置较为偏僻的隔间,与最开始出现破坏痕迹的旧仓库有一段距离,显然不是她随便挑选的。沈青书只见到一辆警车过来。这会儿警察们应该是在医院保安的带领下去检查现场了,不会那么快就搜查到这件病房。但是要说时间有多充裕,倒也未必,两人需要在医院里的人们集结人手展开规模性搜查前离开,否则就会被人发现他们俩和“受害者”呆在一块儿,到时候不受怀疑都不可能。
最重要的是,他们两人该如何出去?像来时那样走后门吗?总感觉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沈青书正想着,突然眼尖地注意,简小曼的身体幅度轻微地摇晃了一瞬,他顿时恍然,连忙冲上前去,及时扶住了女孩纤弱的手臂。简小曼看见沈青书靠拢,下意识露出放心的笑容,同时彻底放弃了继续支撑身体的打算,整个人软绵绵地靠入男孩怀中,是的,每次长时间且较为激烈地使用超能力后,简小曼的体力都会被剧烈消耗,这时候的她在一段时间内甚至没办法独自一人行走。如果只是为了对付一个张辉,简小曼可能还不需要消耗太大力气;但尝试一种全新的能力,就不在她的控制范围内了。清丽如画的简小曼倒在怀里,沈青书却没心思感受那份温软旖旎。他望着朋友那张苍白的脸颊,因感到自身的虚弱无力而微微拧起的眉毛,他的心脏像是被人一把揪了起来。
“你是笨蛋吗?”沈青书忍不住骂了一句,“明明知道自己有这种弱点,居然还一个人跑过来试验新能力。”
简小曼眨了眨眼,被骂了却不觉得生气,只是笑笑回答道:“所以我才在医院里啊……我打算做完事之后,就说自己贫血,去找医生吊瓶葡萄糖。”末了,她还补充一句:“其实我最近已经有点慢慢适应这种负荷,所以不会马上就倒下去。在停止使用能力前,我会保证周围环境安全的。”
沈青书没话说了,他其实是不满于简小曼瞒着自己,但又有点不好意思直接开口;他想找个借口,比方说批评这姑娘不够小心,可目前看来她想得还是挺周全的……
“放心。”简小曼没有抬头,只是将脸埋进他的胸口,“以后不会了,要是再遇见这方面的问题,我会老老实实告诉你的,也不会一个人擅自行动。”她的声音闷闷的,却听得出语气里的认真,“绝对不会了。”
沈青书叹了口气,“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我先带你走吧。”沈青书扶着简小曼,慢慢走过长廊,走下楼梯,走出住院楼大门,走入深深的夜色。
“你是从正门进来的?”“那时候我怕被门前堵着的人注意到,翻的后门。”“咦?可是我现在……”“是啊,你现在没办法跑。”沈青书故意说道,“所以暂时只好带你去门诊楼打针吊糖水,等你身体先恢复再说。”“不、不要……”简小曼下意识喊了一句,“我没事的,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难道说,你怕打针?”
“才不是害怕啊。”简小曼嘟囔道,双手抓着沈青书的衣袖,将微微发热的脸颊悄悄贴在男生的胳膊上,“……我只是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而已。”听见这种话,沈青书就知道自己猜的没错,不由得笑出声来,“放心放心,我开玩笑的。警察这会儿都来了,把你带给医生反而会露陷,我可不能冒这个风险。”
“那……”“我自有办法。”沈青书回答道,看他一副很自信的表情,简小曼便不再问了……
夜色正在变得愈来愈浓烈,两人又默默在一片漆黑的林间道路上走了一会儿。风吹起两侧树木的枝叶,茂密叶片相互碰撞的“沙沙”声,听起来就像是来自远方的潮声,他们俩宛如在海岸边跋涉。
“喂,你……”简小曼的语气听上去仍有迟疑。
“嗯?”“你对我的新能力,怎么想?”她轻声问道,“不,与其说‘新能力’,不如说那才是小黑的本质吧?我感觉它之所以会诞生在这个世界上,就是专门给人带来恐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