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剪风别过头去,轻叹了一口气。宝儿呆了许久,眼中流出了两个豆大的泪珠,说道:“你……你骗人,你明明是记得我的。那天在客栈里,你还问我……”
话没说完,另一边的徐一刀霍然坐起,厉声道:“宝儿你说什么?他就是那天在唐刀客栈里的那个人?”自断楼上台之后,他就不再抱臂而观,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眼中满是兴奋和狂热。以至于尽管刚才看见宝儿去扶王德威,尽管心中不悦,也没有发作。
宝儿一愣,下意识地点点头,却又摇摇头,一言不发。徐一刀咬牙切齿,却终于坐了回去,并没有上台,让旁边打算看热闹的人好生失望。
断楼扫视一圈,呵呵笑道:“怎么,这就没有人了吗?中原武林,数万英豪,竟都是酒囊饭袋不成?”一连问了几遍,忽听一声暴喝道:“奶奶的,金贼莫要狂妄,看你鲁爷爷来收拾你!”黄河派中一条人影提刀跃出,立在台上,正是鲁群鸿。随后一个声音急道:“鲁兄,莫要轻举妄动。”却也跟着跳了上来。
众人见此人身穿布袍,脚下方履、头插簪缨,乃是泰山派掌门齐太雁,他捉住鲁群鸿的手臂,急道:“鲁兄,快下去。”台下羊裘也道:“鲁老弟,万万不可!”
鲁群鸿目眦欲裂,回身骂道:“放屁,你俩都给我住嘴!”转头对黄河派众人道:“黄河派弟子听着,你们都知道,我是从丐帮出来的。今天若是我死了,你们都归到丐帮之中,听羊帮主调遣,明白了吗?”羊裘一怔,眼中热泪涌出,哽咽不能语。
齐太雁正要再劝,忽听断楼道:“齐掌门,既然上来了,就是要比武。若是自己下去,那就算认输。难道你孔孟之乡,就是教人夹着尾巴求饶的吗?”
齐太雁不像鲁群鸿那般性格火爆,但最好面子,更何况断楼言语中辱及至圣先师,岂能容忍?当即须眉上竖,喝道:“萧断楼,你不要太狂妄!你想见识泰山黄河两派的武功吗?好啊!正巧我兄弟两个有一套山河刀剑阵,今日就请你指教指教!”说罢踏上前两步,刷的一声,拔出钟神剑来,青影晃动,隐隐似有寒气逼人,端的是口好剑。
鲁群鸿也紧跟上来,那厚厚的刀背贴在齐太雁剑上,喝道:“小子,你再厉害,也是血肉之躯,我等不欺负你,你选一件兵刃吧。”他虽然恨不得立刻砍了断楼,但仍不愿占兵刃的便宜。台下群雄细看,只见一刀一剑,一个白光霍霍,一个黑气氤氲,都是削铁如泥的神兵利器,不由得暗暗称奇。心道这两人的武功均不在胡伯俞夫妇之下,若这山河刀剑阵果然精妙的话,说不定取胜有望。
见两人跃跃欲试,断楼轻笑道:“好啊,我若不选一件兵器,待会你们输了,只怕也没脸做人,就当给你们留些面子吧。”黄河、泰山两派弟子听了,都大为不忿,责骂断楼过于狂妄。只听他嘬嘴吹声口哨,天边立刻传来几声响应。
众人回头,见血海从山后飞来,那雪白的羽毛和喙上犹自带着血迹——不用说,沙吞风的尸体已经被这怪鸟给啄食了。众人细思之下,不禁胆寒。只见血海在空中盘旋两圈,双翅一振,几根翎羽飘然落下,如同晴空飘雪。断楼缓缓探出手指,轻轻拈住,端详良久,轻笑道:“我便以这跟羽毛为兵器,斗一斗你们吧。”
台下一片哗然,鲁群鸿咬牙道:“小子,你当真么?”
断楼点点头,齐太雁喝道:“既然如此,请赐教吧!”青光闪动,身随剑进,直攻断楼右肋。他素来最重礼法,见断楼明显轻侮自己,尽管心中大怒,说话仍十分客气,但手上就丝毫不留情,只见青光如电,剑锋到处,发出嗤嗤轻响,剑法既精,内力更强。鲁群鸿则是暴喝一声,钢刀雪亮亮一晃,向断楼肩头砍去,纯是以外功见长。
众人看不出这刀剑中有何奥妙之处,见断楼手捻羽毛,神态慵懒,似乎也不怎么放在心上。面前刀剑齐至,断楼旁退让开,正要出手,却见斜刺里白光闪耀,破空利声疾奔而至。原来鲁群鸿将钢刀在半空中兜了一圈,竟倏然翻转,倒提刀刃,反向断楼腋下纵劈,来势更急更快,是要卸下他这条手臂。
断楼目光如电,见鲁群鸿虽然变招,齐太雁却仍挺剑突刺,笑道:“泰山稳重,黄河九曲,如此而已吗?”说着屈膝沉腰,向后退了三尺。微风中,羽毛轻轻翕动。
两人见断楼瞬间说破自己武功中的奥秘,心中都是一凛。原来鲁群鸿自离开丐帮后,行侠仗义,不久便在山东一带开宗立派。齐太雁和他意气相投,平时自然走动得近些,也时常切磋武功,相互补益。
一日,两人登临绝顶,见黄河蜿蜒曲折,滔滔不绝,而泰山临渊巍峨,岿然不动,有所感悟,便精心钻研出这一套阵法来。使用起来,刀法走势连绵不断,又变幻莫测,令敌人防不胜防,而钟神剑则自行其道,丝毫不受刀法影响,却于其中暗藏厉害杀招。乃是以不变糅合万变,与胡伯俞夫妇的刚柔并济相比,却又是另外一层境界了。
不过,两人虽惊讶于断楼的眼力,但自信这套阵法绝无破绽,就算被他看出来了,也绝无落败之理,于是并不怯场,追上两步,分刃直突。
断楼轻叹一口气,足尖缓点,身子飘然而起,竟在半空中横躺过来,避开了这刀剑的夹击,同时右手一按,那片羽毛贴在了钟神剑的剑脊上。齐太雁立觉手臂一沉,大惊失色,怎么也没想到这小小羽毛上竟可带着千钧之力,暗叫不好,急忙蓄力反扑。
可是,断楼却并不发劲,而是如蜻蜓点水,一沾即走。齐太雁收力不及,钟神剑霍地挥出,只听铮的一声大响,已经击中了鲁群鸿手中砍刀。鲁群鸿虎口震麻,大为惊疑道:“齐掌门,你砍我做什么?”齐太雁满脸羞愧,不知该不该承认是让断楼牵引了力道。
这时,断楼猿臂轻舒,缓缓落下。齐太雁看见那根羽毛,大叫道:“快闪开!”彷如见到了什么厉害的兵器一般,大为畏惧。鲁群鸿莫名其妙,随手挥刀格挡。然而,断楼右手如悬腕执笔,引着那羽毛在刀背上轻轻一划,转出一个斜斜的圆弧,不但躲开了刀刃,还就势向前一探,在鲁群鸿和齐太雁的脸上各拂了一下。
立时,两人只觉鼻腔中奇痒难耐,似乎有千百条细丝在撩拨搔弄。鲁群鸿忍不住,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止都止不住,十分狼狈。齐太雁顾及颜面,捂鼻强忍,却带得脸上肌肉扭动,挤眉弄眼,几乎要流出泪来,更加滑稽可笑。
鲁群鸿大为恼怒,只道断楼故意戏弄自己。齐太雁却已看出,断楼方才羽毛连出,既能承载雄浑内力,又能运功至极精微细致之处,实在不可小觑,喝道:“鲁兄,小心了。”两人呼喝齐出,立时刀光剑影,交杂一团,却又相互配合,毫无破绽。
台下众人,只见一团白气中黑光闪烁,似有阵阵寒气四射,都暗暗惊叹,佩服这山河刀剑阵法名不虚传。然而,断楼只左拨一下,右挑一下,一根羽毛拈在手中,竟似散出去千万根柔丝,如拂尘一般,在空中挥洒出一片薄雾。众人看他身法,如病中,如垂暮,如抱残守缺。半空中,血海啾啾低鸣,不知怎的,竟蓦地都起了一阵凄婉之意。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