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檀驰因为陪我,走的慢,回到赤山时,已比别人晚到了两日。当时整个部族顿时如炸了锅一般,纷纷出来观看我俩。因为乌桓人经常出去劫掠汉人,都是用绳索捆好,连在一起押回营中为奴。而这次却截然相反,他牵着马在前面走,我则坐在上面,如同恭请回来的一般。当时,一进营中,立刻就从围观族人中跳出一个女子,疯子一样将我撞下马来,扑倒在地,手持明晃晃的短刀来取我性命。我当时双眼一闭,以为立刻就能见到兄长了。”
“啊!”关雎道,“原来你在乌桓竟然还有仇家。”
郑异笑道:“这种仇家岂止在乌桓?天底下到处都有。更何况檀公当年必定风采非凡,更容易‘结仇’。”
关雎道:“不要插言打断,檀婆,继续讲!”
温芝道:“檀驰哪里肯放我走?当即一把抓住那女子后衣领,扔出去数丈!那女子落地后,爬起来又张牙舞爪的恶狠狠朝我扑来,檀驰立刻把我挡在身后。接着,人群中冲出来两伙人,有的拉住檀驰,那是他家族的人;有的则拽住那女子,那些则是她的家人!”
郑异道:“既然都有家族,而且檀家还独立成姓,说明此前檀家先祖必定有人曾当过大王,那女子家也是如此,双方势均力敌。最后,这事还得闹到赫顿那里,由他来裁定吧?”
温芝道:“正是!而且,那女子的家族,就是他们赫家!那女子名叫赫赫,正是赫顿大人的小女儿。”
关雎一声惊呼,道:“那不好了!”
温芝道:“是啊!下面的事虽然我都在,但却一句话听不懂,都是后来听檀驰说,才明白的。故此,就讲的简略些。”
关雎遗憾的道:“他们没有懂汉语的人吗?给你翻译?”
郑异道:“当时檀婆是被掠来的汉人奴役,怎么可能专门派人给她翻译,而且族里又没人懂汉语,懂汉语的人也未必熟悉他们部落的情况,翻译起来难度极大。”
温芝道:“话是不错,但族里还真有人懂汉语,而且还非常精通!”
郑异一拍脑袋,道:“是,我疏忽了,赫顿的儿子!”
温芝赞许的望了他一眼,道:“正是!听檀驰说,去到赫家论理时,赫顿的几个儿子也卷了进来。”
关雎奇道:“卷了进来,何意?”
温芝面现羞涩之色,欲言又止时,郑异早已说道:“就是他们见檀婆那么美丽,想从檀公手中把檀婆抢了去。”
“檀婆就一个人,那他们弟兄那么多人如何够分?”关雎问道。
“檀驰见状怒不可遏,拔出刀来便要与他们决斗,而在屋内,檀驰之父也在同赫顿论理,双方正争得不可开交时,忽然从远处飞奔而来一匹快马,从马背上跳下一人,虽然年纪轻轻,但赫家那弟兄一见到他,均立刻安静了下来。那人径直走到我面前,居然用汉语和蔼的安慰了几句,并询问我的名字与家世。”
“我警觉的先问他是谁,他自称是赫顿大人的小儿子赫丁,说那几个与檀驰争吵的人都是他的兄长,接着又给我介绍起檀驰。上天真是有趣,居然安排刚见到的一个陌生人给我引荐一个愿意豁命保护我的故人。”
“然后,他说檀驰正在约他们几位兄长决斗,但他认为以一敌四,这样不公平,因为即便檀驰能赢下他大哥,就很难赢下他二哥,即便再赢一场,也过不了他三哥那关,更何况最后还有他,所以檀驰必死无疑!”
“他说的有道理,那你怎么办?”关雎问道。
“我也是这么想,就问他有什么办法吗?”温芝道。
“他怎么说?”
“他说他有办法,既不流血,又能平息这种搏命的争执,但能不能奏效,关键还在于我。”温芝道。
“什么办法?”
“他说乌桓习俗,婚娶前,男女需要相互熟悉半年以上,双方满意才能够成婚,然后男方再随女方还家。若依照此规,我虽是孤身一人,但可以给建我一个穹庐独自居住,权当作女方之家。然后,他们几个每日轮流来与我相处,帮做家务,直到我从中挑出满意者为止。”
“那若无满意者呢?”
“那就按照先前方法决斗,杀死檀驰后,他们兄弟再决斗,最终的胜者娶我为妻。”
“那真是惨烈!你可曾同意?”关雎道。
“必定同意了,否则檀公怎会安然在此?”郑异道。
“我问檀婆,你莫插言!”关雎怒道。
温芝道:“若不同意,必然血流成河。但他们弟兄人太多,我坚持要求他们先自己推选出一人,然后再与檀驰竞争,否则宁死不从。本以为他不会答应,但没想到,他竟微微一笑,道‘正合我意!’于是,他过去一说,双方当即俱都同意按照他的主意行事。”
“此人果然睿智!亏他能想出此策,只有他懂汉语,必以为能博得檀婆的芳心。”郑异道。
“更令人惊奇的事还在后面呢!”温芝道,“于是,我独自住在穹庐中,一日檀公相陪;一日赫丁做伴。衣食等物,他们每次都带,自是不缺。说来也真是奇特,赫丁精通汉语,可以顺利交谈,也才华横溢,可我总是觉得他令人捉摸不透,难以知心,不可托付;而与檀公虽然语言不通,只能用手比划交流,却可知意,从心底感到他对我情真意切,关爱赤诚,更有好感,遂跟他学起了乌桓语。”
“啊,我明白了,原来檀婆的乌桓话是那时候学的。你真聪敏,这么难懂的话,都能学会。”关雎道。
“莫打断她,让檀婆接着讲!”郑异学着她的语调道。
关雎向他怒视一眼,接着转向檀婆,挥手示意继续。
温芝道:“我对赫丁越来越疏远冷淡,而与檀驰倒越来越两情相悦,能讲的乌桓话也越来越多。赫丁看到眼里,心中自是雪亮。于是,他又想出了新主意。”
“什么主意?”关雎问。
“他说他们家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赫赫,自幼喜欢檀驰,若能让檀驰娶她;而我做他的妻子,则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
“那檀公岂能答应?”
“是啊!檀公当场拒绝,那是赫丁预料之中的事,于是他又提出,儿女事小,部族事大。他已探察到一处好地方,乃是在上谷城外的白山,此地距离大汉北方五郡,均是一日路程,且当地百姓非常富庶,若占据此地,可一举富强。”
“那与通婚之事有何干系?”关雎问道。
“他说以两年为期,由檀驰带着赫赫率领一些部众前往白山,袭扰大汉北境五郡,抢夺财物,并筑建营寨;若两年期满,白山乌桓能够立下足来,则允许檀驰回赤山娶我,或者也可把我接至白山,他保证与妹子赫赫以及赫家从此不再纠缠干扰,决不会为一位汉人女子而伤害两家多年的情义。”
“此人机诡百变,真是殊行绝才。”郑异叹道。
“于是,檀驰当即答允,并跑来找我,伸出两个手指,然后拍拍胸脯,再将两个大拇指对着叩了一下,意思很明白,让我坚持两年,他必能达到目的,然后就可以回来娶我了。时间飞逝,两年也就是眨眼之间,赫丁见我仍然心如磐石,毫无回心转意的迹象,遂主动提出要檀驰的兄弟檀远送我去白山。我虽不知此举何意,但反正与檀驰一同在白山,总要比一个人孤零零呆在赤山好,当下欣然同意,第二天便与檀远一同去了白山。”
“难道就如此顺顺利利的见到了檀驰?”关雎又忍不住问道。
“是,与他相见,倒是不错。却又出了意外!”
郑异道:“什么意外?赫丁心高气傲,想必不会如此轻易服输。”
“赫丁让檀远送我前来,表面示意是与檀驰修好,实际上竟然动了杀机,但就连他妹妹赫赫也都瞒在鼓里。当晚,檀驰与檀远兄弟喝了不少酒,毫无防备,赫丁与他二哥赫乙、三哥赫丙突然带人出现,将檀驰兄弟二人制住后,捆绑起来,正准备杀害时,却不料大汉伏波将军马援率军突然偷袭上门。”
“啊!伏波将军马援!”关雎吃惊的望向郑异。
“正是!当时山寨内所有人都始料不及,赫丁见形势危急,无奈之下只得放了檀驰兄弟,让他们号令部属一同抵抗。檀驰假意答应,寻机拉着我从后山逃走,黎明时分才脱离险地,到了一个岔路口上,他突然勒住战马,沉思良久后,才继续扬鞭驰骋,但所奔方向不是朝东,而是背离赤山方向,向西。此刻,他已下定决心不再过问族里之事,而是与我浪迹天涯,尽情厮守。在此后的数年中,几经辗转迁徙,终于找到此处,定居下来,一直至今。”
关雎听得百感交集,荡气回肠,目中洋溢羡慕之情,再次望向郑异,却见他专心致志的听着,目光炯炯,继续问道:
“那他兄弟檀远,以及赫乙、赫丙、赫丁兄弟与其妹赫赫等人呢?”
“从那以后,我们与乌桓恩断义绝,不再往来,所以也就杳无消息。”温芝道。
“但不知对鲜卑,檀婆是否熟悉?”郑异忽然问道。
“檀公熟悉,而我所知甚少,只晓得他们习俗语言与乌桓相通,缘于辽东鲜卑山,故因此得名。他们那里盛产野马、原羊、角端牛、貂等珍奇野兽,皮毛柔蠕,最适合做皮裘衣袄,保暖御寒。”
“角端牛?不知檀婆可曾听说过角端弓?”郑异眼前一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