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璧君叹道:“此人身世似有绝大的隐秘,是以不肯轻易将姓名示人。”
彭鹏飞沉吟着,突然道:“以我看,此人只怕是萧十一郎!”
萧十一郎!
柳永南苍白的脸上更无一丝血色,失声道:“萧十一郎?怎见得他就是萧十一郎?”
彭鹏飞叹道:“萧十一郎虽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但武功之高,天下皆知,而且行踪飘忽,身世隐秘,很少有人看到过他的真面目。”
他眼角的肌肉不觉已在抽动着,嘎声接道:“这几点岂非都和方才那人一样?”
柳永南连嘴唇都已失却血色,只是不停的擦汗。
沈璧君却摇了摇头,缓缓道:“我知道他绝不是萧十一郎。”
彭鹏飞道:“夫人何以见得?”
沈璧君道:“萧十一郎横行江湖,作恶多端,但我知道他……他绝不是个坏人。”
彭鹏飞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越是大奸大恶之徒,别人越是难以看出。”
沈璧君笑了笑,道:“萧十一郎杀人不眨眼,他若是萧十一郎,两位岂非……”
她话到嘴边留半句,说到这里,就住了嘴。
但她言下之意,彭鹏飞与柳永南自然明白得很,两人的脸都红了,过了半晌,柳永南才勉强笑了笑,道:“无论那人是否萧十一郎,我们总该先将连夫人护送回庄才是。”
彭鹏飞道:“不错,夫人请上轿。”
远在天边的萧十一郎无端端打了一个喷嚏。
林十二询问他道:“莫非与阿飞一战伤了身子?”
“想必是天气忽冷忽热,一时受了些寒吧。”萧十一郎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邱令龙此刻已经站到了魏碑的身前,道:“为什么叫我过来?”
“因为她已经猜到了我的身份。”魏碑指了指自己,无奈道:“所以这场赌约我输了。”
“就为了这个?”邱令龙颇有深意了看了一眼小公子,“他”早就察觉出这是个“麻烦”的女人,可没有想到魏碑暴露竟然如此之快。
“她实在是太聪明了。”魏碑无奈一笑:“聪明道我都有些真的喜欢她了。”
虽然是行走崎岖的山路上,但轿子仍然走得很快,抬轿的青衣妇人脚力并不在男子之下。
就快要回到家了。
只要一回到家,所有的灾难和不幸就全都过去了,沈璧君本来应该很开心才对,但却不知为了什么,她此刻心里竟有些闷闷的,彭鹏飞和柳永南跟在轿子旁,她也提不起精神来跟他们说话。
因为她想起了“她”。
她想起自己曾经说过,要想法子帮助他,虽然看当时的情景,她并不需要自己的帮助,可在他面对危险的第一时间,自己竟然毫无作为。
“他”原本就是那么孤独。
“一个人为了保全自己的名誉和地位,就不惜牺牲别人和伤害别人,我岂非也正和大多数人一样?”
沈璧君长长叹了口气,觉得自己并不如想像中那么高贵。
她觉得自己实在对不起“他”。
山脚下,停着辆马车。
赶车的头戴竹笠,紧压着眉际,仿佛不愿被人看到他的面目。
沈璧君一行人,刚走下山脚,这赶车的就迎了上来,深深盯了沈璧君一眼,才躬身道:“连夫人受惊了。”
这虽是句很普通的话,但却不是一个车夫应该说出来的,而且沈璧君觉得他眼睛盯着自己时,眼神看来也有些不对。
她心里虽有些奇怪,却还是含笑道:“多谢你关心,这次要劳你的驾了。”
赶车的垂首道:“不敢。”
他转过身之后,头才抬起来,吩咐着抬轿的青衣妇人道:“快扶夫人上车,今天咱们还要赶好长的路呢。”
沈璧君沉吟着,道:“既然没有备别的车马,就请彭大侠和柳公子一齐上车吧。”
彭鹏飞瞟了柳永南一眼,讷讷道:“这……”
他还未说出第二个字,赶车的已抢着道:“有小人等护送夫人回庄已经足够,用不着再劳动他们两位了。”
彭鹏飞居然立刻应声道:“是是是,在下也正想告辞。”
赶车的道:“这次劳动了两位,我家公子日后一定不会忘了两位的好处。”
一个赶车的,派头居然好像比“万胜金刀”还大。
沈璧君越听越不对了,立刻问道:“你家公子是谁?”
赶车的似乎怔了怔,才慢慢的道:“我家公子……自然是连公子了。”
沈璧君皱眉道:“连公子?你是连家的人?”
赶车的道:“是。”
沈璧君道:“你若是连家的人,我怎会没有见到过你?”
赶车的沉默着,忽然回过头,冷冷道:“有些话夫人还是不问的好,问多了反而自找烦恼。”
沈璧君虽然还是看不到他的面目,却已看到他嘴里带着的一丝狞笑,她心里骤然升起一阵寒意,大声道:“彭大侠,柳公子,这人究竟是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彭鹏飞干咳两声,垂首道:“这……”
赶车的冷冷截口道:“夫人最好也莫要问他,纵然问了他,他也说不出来的。”
他沉下了脸,厉声道:“你们还不快扶夫人上车,还在等什么?”
青衣妇人立刻抓住了沈璧君的手臂,面上带着假笑,道:“夫人还是请安心上车吧。”
这两人不但脚力健,手力也大得很,沈璧君双手俱被抓住,挣了一挣,竟未挣脱,怒道:“你们竟敢对我无礼?快放手,彭鹏飞,你既是连城璧的朋友,怎能眼看他们如此对待我!”
彭鹏飞低着头,就像是已忽然变得又聋又哑。
沈璧君下半身已完全麻木,身子更虚弱不堪,空有一身武功,却连半分也使不出来,竟被人拖拖拉拉的塞入了马车。
赶车的冷笑着,道:“只要夫人见到我们公子,一切事就都会明白的。”
沈璧君嘎声道:“你家公子莫非就是那……那……”
沈璧君想到了将自己与那“小公子”一同做起来的“**”。
赶车的不再理他,微一抱拳,道:“彭大侠、柳公子,两位请便吧。”
他嘴里说着话,人已转身登车。
柳永南脸色一直有些发青,此刻突然一旋身,左手发出两道乌光,击向青衣妇人们的咽喉,右手抽出一柄匕首,闪电般刺向那车夫的后背。
他一连两个动作,都是又快、又准、又狠。
那车夫绝未想到会有此一着,哪里还闪避得开?柳永南的匕首已刺入了他的后心,直没至柄。
青衣妇人们连一声惨呼都未发出,人已倒了下去。
彭鹏飞似已被吓呆了,此刻才回过神来,立刻跺脚道:“永南,你……你这祸可真的闯大了。”
柳永南道:“哦。”
彭鹏飞道:“我真不懂你这么做是何居心?那人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
柳永南道:“我知道。”
彭鹏飞道:“那么你……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柳永南慢慢的下了马,眼睛望着沈璧君,缓缓道:“无论如何,我也不能将连夫人送到那恶魔的手上。”
沈璧君的喘息直到此时才停下来,心里真是说不出的感激,感激得几乎连眼泪都快要流了下来,低低道:“多谢你,柳公子,我……我总算还没有看错你。”
而在一旁窥视着的邱令龙以及小公子,纷纷疑惑的看向了魏碑。
“为什么要这样做?”邱令龙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让这些人自相残杀。
“你实在是太狠毒了。”小公子已经断绝了与魏碑为敌的念头,因为死去的都是她的人,她认为魏碑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这些人全都是被逍遥侯控制的人,死不足惜。”魏碑淡淡的说道。
“果然如此。”小公子暗自咬牙。
“可是我真没有想到柳永南真的有这样的胆量干出这样的事情。”魏碑冷笑一声,道:“你们不会以为让柳永南杀人也是我的主意吧?”
“难道不是么?”小公子惊讶道。
“有这样的必要么?”魏碑一摊手,他是真的没有想到,柳永南已经好色到了这样的程度。
此刻传来彭鹏飞长长叹息了一声,道:“夫人的意思,自然是说看错我了。”
沈璧君咬着牙,总算勉强忍住没有说出恶毒的话。彭鹏飞叹道:“其实我又何尝不想救你,但救了你又有什么用呢?你我三人加起来也绝非那人的敌手,迟早还是要落入他掌握中的!”
说到这里,他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自己连逍遥侯、小公子的手段都承受不住,更不要说是琅琊阁主的手段了。
沈璧君恨恨道:“原来是他要你们来找我的。”
彭鹏飞道:“否则我们怎会知道夫人会在山神庙里?”
沈璧君叹了口气,黯然道:“如此说来,他对你们的疑心并没有错,我反而错怪他了。”
这次她说的“他”,自然是指邱令龙。
柳永南忽然冷笑了一声,道:“那人也不是好东西,对夫人也绝不会存着什么好心。”
彭鹏飞沉下了脸,道:“只有你存的是好心,是么?”
柳永南道:“当然。”
彭鹏飞冷笑道:“只可惜你存的这番好心,我早已看透了!”
柳永南道:“哦?”
彭鹏飞厉声道:“我虽然知道你素来好色如命,却未想到你的色胆竟有这么大,主意竟打到连夫人身上来了,但你也不想想,这样的天鹅肉,就凭你也能吃得到嘴么?”
沈璧君怒道:“这只是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柳公子绝不是这样的人。”
彭鹏飞冷笑道:“你以为他是好人?告诉你,这些年来,每个月坏在他手上的黄花闺女,没有十个,也有八个。只不过谁也不会想到无恶不作的采花盗,竟会是‘芙蓉剑’柳三爷的大少爷而已。”
沈璧君呆住了。
彭鹏飞道:“就因为他有这些把柄被别人捏在手上,所以才只有乖乖的听话……”
柳永南突然大喝一声,狂吼道:“你呢?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你若没有把柄被人捏在手上,他也就不会找到你了!”
彭鹏飞也怒吼道:“我有什么把柄?你说!”
柳永南道:“现在你固然是大财主了,但你的家财是哪里来的?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明里虽是在开镖局,其实却比强盗还狠,谁托你保镖,那真是倒了八辈子楣,卸任的张知府要你护送回乡,你在半路上就把人家一家大小十八口杀得干干净净,你以为你做的这些事真没人知道?”
彭鹏飞跳了起来,大吼道:“放你妈的屁,你这小畜生……”
这两人本来一个是相貌堂堂,威严沉着,一个是文质彬彬,温柔有礼,此刻一下子就好像变成了两条疯狗。
看到这两人你咬我,我咬你,沈璧君全身都凉了。
别说是沈璧君,就是邱令龙也十分惊讶,这两个江湖上颇有侠义名声的人物,暗地里竟然这样的货色。
而小公子就没有那么惊讶,因为这些把柄,同样也被她捏在手中。
彭鹏飞道:“你这小杂种色胆包天,我可犯不上陪你送死!”
柳永南道:“你想怎样?”
彭鹏飞道:“你若乖乖的随我去见公子,我也许还会替你说两句好话,饶你不死!”
柳永南喝道:“你这是在做梦!”
他本想抢先出手,谁知彭鹏飞一拳已先打了过来。
彭鹏飞虽以金刀成名,一趟“大洪拳”竟也已练到八九成火候,此刻一拳击出,但闻拳风虎虎,声势也颇为惊人。
柳永南身子一旋,滑开三步,掌缘反切彭鹏飞的肩胛。
他掌法也和剑法一样,以轻灵流动见长,彭鹏飞的的武功火候虽深些,但柔能克刚,“芙蓉掌”正是“大洪拳”的克星。
两人这一交上手,倒也正是旗鼓相当,看样子若没有三五百招,是万万分不出胜负高下的。
“英雄救美一次可不行。”一边看着二人狗咬狗,魏碑一边老神在在的说道:“眼下便是第二次机会,我本来给他们第二次任务是让他们拿住沈璧君,去向连城璧换赎金...却没想到柳永南竟然直接见色起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