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六,谢府。
谢恭伯过世已经第六天了,他的尸体没有被迎回来,留在了景岚寺,这也是其生前的嘱托,殡礼的一切操办皆在景岚寺,死在那了倒是方便不少。
谢恭伯虽没回来,但谢府必然是全府带孝,从上到下都弥漫着哀伤。
这座谢府,从选地到落成,每一寸每一步都凝聚了谢恭伯的心血,都承载了他的喜悲,纵使在他晚年时候存在感稍弱,治家时也从严苛转为和稀泥,引得众人有些不满,但当他真的躺下之后,谢氏之人无不忘记了过往的不快,共同为老家主保佑,为来世祈福。
谢府为了庆寿而布置的红绸没有摘下,老家主过世时差一天九十二岁,难得的高寿,算是全寿;谢恭伯历经五朝,一生波澜壮阔,带领族人总无到有,地位尊崇,儿女双全,子孙满堂,算是全福;谢恭伯死在景岚寺,死因不明,但据谢传敏说是无疾而终,栖言、栖宣两位大师也没有出言反对,外人也不会触这个眉头,谢府人更是不会有第二种声音,因此便也是全终。
全福全寿全终,喜丧,大长老谢恭伏便拍板决定,一切布置如旧,不需改动。
明天,便是头七了,无论如何要去景岚寺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谢恭伏端坐于书房中,既没有困意,也不想吃饭,眉头紧锁,神思不定。
“父亲。”谢传枚敲了敲门,在门外轻声道:“刚才有人来报说,那些人又开始集结了,肯定是来找父亲的,您看一会我该怎么回复。”
“那些人”指的不是谢氏的本支子弟,而是旁支、家将或是大管事之类,他们虽不一定都姓谢,但都是不离不弃跟着谢氏一步步走过来了,可以说每一个都是谢氏的宝。
谢恭伏早有预料,听得儿子报告,轻咳道:“他们若真是来找我的,不必拦着,让他们都进来吧。”
谢传枚没说什么劝说的话,应了一声转身走了,去了院门口候着,听得父亲肯见这些人,他的心里除了担忧之外,更多的是却是轻松。
这些人的年龄就没有比他小的,而且人人德高望重,他一个也不愿意惹,前天昨天挡驾了两次已经无比为难了,今日若是再要他拦人,怕是会被唾沫喷死。
没过多久,一批老头乌泱泱出现,这些老人没用一个后辈搀扶,有腿脚不便的也是互相帮衬,行动不快,但步伐坚定。
为首之人身着重孝,须发皆白,身材魁梧高大,目光迥然,远远地看到谢传枚站在门口,不禁哼了一声。
“枚大人。”为首的老头也不施礼,淡淡地称呼了一声,他今年七十五岁,强奸都不犯法,年龄上说已经足够让他为所欲为。
“成老。”谢传枚微微欠身,拱了拱手,抢在前头道:“父亲知道成老今天一定还会来,所以特意让传枚等在这里。”
谢成闻言一讶,他本以为谢传枚又是来挡人的,都已经做好强行冲入的准备了,却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谢传枚松了一口气,谢成的父亲是谢恭伯的书童,关系硬得很,随谢恭伯一起去景岚寺的谢志就是他的亲侄子。
“唉,父亲这几天一直卧病在床,若不是明天就是老家主的头七,今天我都不想放你们进去。”
谢成年轻的时候是个莽夫,岁数大了虽长了些心眼,但本质是个实在人,现听谢传枚这一解释,便信了几分。
“啊,原来大长老是的真的病了啊,我还以为枚大人前几日都是在搪塞我们呢。”
“我怎么可能搪塞成老呢,父亲的年龄虽然比成老小一些,但身子却是远不如您,就连您听闻老家主过身都躺了两天,更何况父亲呢。”
谢成闻言连连点头,长叹一声,“枚大人带路吧。”
谢传枚松了口气,带领众人去了东边的会客厅,出来接人的时候,他顺手让人布置了一下会客厅,来人都是六七十岁的老头,不可能让他们站着说话,书房的地方太小,坐不开,不如厅里合适。
引一众老头坐下,并按照人家的要求上茶上水后,谢传枚已是满头大汗。
“传枚,你先出去吧。”刚安排妥当,谢恭伏在人的搀扶下缓缓走了过来,谢成等忙起身相迎。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大家重新做好,谢传枚也被赶了出来,出来时还顺手把门带上了。这让他颇为失望,弄了半天,自己做的还是体力活,他也很想参与决策啊。
“枚大人。”一个随从远处呼唤,似是想让他过去。
谢传枚颇为不悦,有什么事不能过来说,还要我多走几步,“干什么。”
“枚大人,桥公子回来了。”
谢传枚一愣,旋即大吃一惊,“他……他……”
随从从怀里取出一个扇坠,低声道:“枚大人放心,桥公子在府外直接找的属下,属下也没让任何人知道,现在还请枚大人赶紧过去。”
这个随从跟随谢传枚多年,忠诚问题没什么值得怀疑,再者说就算此人真的有问题,他手里有谢洛桥的贴身之物,谢传枚也不能不去,因此立即应下,“带路。”
“好,不过还得请枚大人换身衣服,桥公子不敢进府,咱们可能要出去……”
谢传枚如何乔装成了一个推泔水的胖子谢恭伏是一点不知道的,他正努力缓解眼下冷场的尴尬。
谢成因为徳望被推为代表,但他确实不是合适的谈话者,谢恭伏进屋后他只是行了个礼,落座后连本该有的寒暄和客气都没有,以至于场面迅速转冷。
轻咳一声,谢恭伏开口道:“谢成啊,身子怎么样了。”
谢成拱了拱手,“回大长老,谢成身体无碍,前些日子卧床也只是心伤。”
谢恭伏点头附和道:“确实如此,唉,兄长从前年起便缠绵病榻,按说咱们也早该有心理准备,但真一发生,还是令人无比悲恸。”
厅内顿时一片叹息,隐隐还有抽泣声,谢成略一沉默,大声道:“老家主病疾缠身,痛苦万分,我们感同身受,恨不能以身代之,不瞒大长老,谢成的寿衣棺材早就备下了,就等着那一天来时随老家主同去,这个屋里的老兄弟多数也是如此……”
“对!”“没错!”……
按下了附和声,谢成继续道:“但没想到这一天真来时,咱们却听到了不同的事情。”
谢恭伏耷拉着眼皮,不发一言,谢成也不看他脸色,声调猛然拔高,高声道:“谢成想问问大长老,老家主是怎么死的,为什么本该在后院竹林静养的人会突然出现在景岚寺。”
“按说这事轮不到我们来说什么,但从我祖父到我孙儿,我们家里五代人皆受老家主重恩,若是让他这么不明不白地走了,我就算随着一起去了,也没脸去见祖父叔伯。”
“正是,无数百姓都看到了谢成老哥的侄子谢志跟着一起进了景岚寺,现在谢志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谢方谢圆也不知去向……大长老,我们来也不为别的,这些事总要有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