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大诚以为这之间有什么误会,正打算进一步询问时,王座上的黑影站了起来,尚看不清面庞,却被他挥舞的长剑吓了一跳。随着长剑的利刃远远地指向大诚,冰冷的空气中弥漫着漫天黄沙,所见的一切,包括高台王座,阴鬼长者,甚至是吕纂本人,全部化作倾倒的沙雕,一点点融合在空气当中。当这些黄沙逐渐散去时,出现在大诚面前的是熟悉的场景,年轻的吕纂坐在冷宫当中,手里端着侍从送上的毒酒,悲凉的看着人世间的阳光与微风,恨自己弱小无势,在绝望中将毒酒一饮而尽。
他的死没有惊起任何涟漪,在这个频繁更迭君主的年代,他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他依然得到一场简单却体面的葬礼,只是又有多少人哭泣,多少人真正悲伤?在一片近乎悲哀的阴冷中,吕纂的尸体静静的躺在棺材中,被身强体壮的大汉渐渐抬远安葬。出奇的是,瘦弱的吕纂依然站在入殓的地方,他的魂魄没有跟随身体远去。他惊呆于此,更加茫然无措。明亮的天空变得阴沉,平日里的颜色也在渐渐变化,那些曾经出现在他身边的人对他视若无睹,甚至与他身体重叠。他意识到自己成为了鬼魂,却没有意识到如何做一个鬼魂。
他失去了做为君主的威严,即便是个落魄君主也已是惘然。他惊恐的呼喊周围的人,即使他们看不见他也依然用尽力气呼喊。随着一次次的失败,他的声音竟然变成了哀求,这是他即使面对一杯毒酒时也没有出现的低贱。他像是被困在瓮中的可怜人,无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又逃离不开这使人崩溃的地方。就在吕纂茫然无措时,身后出现不同于阳间的阴冷空气,一座纯白色的纸扎轿子凭空出现在他的身后,四个呆若木鸡的纸人抬着轿子,一位身穿黑衣黑裤,头戴黑色长帽,看不见脸的人用男人和女人重叠在一起的声音说道:“上轿吧,带你去应该去的地方,你生前是君主,即便时间很短,却依然有这个待遇。”
吕纂意识到一旦进入纸轿,自己便和阳世间再无瓜葛。可是他又有什么选择?唯有听命于鬼,老老实实的进入轿子。他虽是鬼魂,却还不适应面对鬼魂,尤其当他看见可怕的纸人面孔时,险些瘫软在地。黑衣鬼魂抽出长鞭,狠狠地抽打在吕纂的脊背上,大声吼道:“你虽然生前是君主,死后却也一样,莫不可枉费眼前的好处,却以为我不敢打你。”
吕纂蜷缩着身体,赶忙说道:“好好好,是是是,在下不再孤傲便是,还请大人放下手里的长鞭。”
面对示弱的吕纂,黑衣鬼魂很是满意,可他依然还是用长鞭抽打吕纂的脊背,以示威严。吕纂吃疼不已,赶忙躲在纸轿中。黑衣鬼魂用男人与女人重叠的声音高声呼喊,四个纸人轻轻一抬,飘忽着向远处走去。纸轿无窗,好奇的吕纂轻轻掀开轿帘,利用一点缝隙看向外面,却不想刚一偷看,便被外面回头的纸人面孔吓一跳,再也不敢偷看了。
昏昏沉沉的走了好久,吕纂的思绪渐渐平静下来。他总算承认自己的身份,再也不去依恋活人的最后一点气息。抬轿子的时间似乎本就是留给他认清现实的时间,当吕纂心甘情愿的做个鬼魂时,飘忽的轿子瞬间落地,黑衣鬼魂示意吕纂赶紧滚出来。吕纂面对的是一座巨大的城池,被铁链拴着的阴鬼在士兵的牵引下畜生一般的走来走去,毫无尊严可言。这些鬼有男有女,有的身体残缺,有的精神恍惚,他们呆若木鸡,对士兵唯命是从,而那些士兵虽然威严有序,却也不是活人的模样。
城池的高门之下穿梭着蓝色、紫色和绿色的空气,城门上挂有一道红底金边的牌匾,上书二字——阴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