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
纪若望连夜骑着马飞奔,下着雪的日子风如刀子一样,疾跑的马使风更加凌厉,刮得脸生疼。久握缰绳的手裸露在外,冻得发青,早已没有了知觉。
她是昨夜背着纪若珽、纪钧偷跑出来的,她知道自己这种做法有多么孩子气,有多么不理智,也知道纪钧知道了会七窍生烟,可是她觉得纪钧会理解的。
就如同纪钧对辛眉,如果眼瞧着辛眉涉险,纪钧绝不可能袖手旁观。
她对商元祗也是如此,如果她现在不来,她会后悔一辈子。
纪若望翻身下马,平日里威严的皇宫,如今连看门的人也没有,此时骑马进宫,也不再是一个罪无可恕的事情了。
没有更好,方便了她。
城外已经能听到震天的喊杀声,纪若望心急如焚,只想尽快找到商元祗。
见到商元祗又怎样?难道就能停下这场战争吗?
想想也知道绝无可能,就算鹿黍离同意了,他手下的将士也不可能同意,到了那时恐怕会再上演一场“黄袍加身”、或是“马嵬兵变”的闹剧吧。
纪若望走遍了商元祗常去的宫殿,从他起居的宣室殿,到平日处理文书的御书房,甚至他心情不好时爱去的安宁宫,到处都没有他的身影。
纪若望想,他应该是在战场上了。
纪若望咬了咬牙,骑着已经累得咳喘的马,向着城门前去了。
商元祗挥刀甩掉刃上的血水,带着人逐渐向城门前退却。此时清晨尚且洁白无垢的雪地,浸着血泥,白雪在日光下化成了水,和土变成了泥,又混入了人类的血肉,显得有些血腥。
他不喜欢杀人,鹿家军的士兵们也是上有老下有小的血肉之躯,和他商元祗的士兵没什么差别。如果是在平时,他可能会思考,为了荣誉或者尊严这样虚无缥缈的东西,真的值得用生命去换吗?
可是现在他在战场上,他的全部精力都投入到各个感官中了,耳边流矢逼近的风声,对手刀刃上传来的重量,以及战马不安的躁动,一点点分神也会让人葬身此处。
其他的士兵也是如此,本来不该有一战之力的,这支临时搭建的队伍和身经百战的鹿家军不是一个档次,有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手上有没有人命?经历过的军队是不一样的,可是或许是因为商元祗的这支军队存了死志的原因,竟然迸发出了一股任谁都能感受到的意志,一直与敌军奋战到了现在。
商元祗也受到了感染,心中生出一种西楚霸王般的豪迈之气,自以为自己力拔山兮气盖世。
可是渐渐还是有些撑不住了,这支军队中有不少小太监,小太监们本来就不比一般的男人有力气,也是被逼无奈才参战的。在长时间的战斗中,小太监们先没了斗志,引得整支队伍的锋线都有些不成形,节节败退。
陈守礼一边冲杀一边调整战马的方向,努力靠近商元祗。
“陛下,请您先撤吧。”
商元祗不愿离开,只要他还在这里,士兵们的士气就会高一档,只要他一离开,士气必然溃散,他感觉自己的力气尚且充足,足够支撑他再大战几个回合。
“再等等。”
每一分每一秒,都有士兵倒下,而倒下的人,就不算是人了,只能算是濒死的尸体。
方才那种想要杀死阻拦自己的一切的豪气忽然之间就没有了。
商元祗忽然意识到,现在倒下的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他们清晨还朝气蓬勃,为了保护他的江山而奋战。
他的胸口隐隐作痛。
他改变主意了。
“后退!后退!进入皇城巷战!”
他的内心在挣扎,身为一国之君要血战到底的尊严和内心那块柔软的地方在搏斗。
商元祗笑了,他永远也不是一个合格的君主,优柔寡断而反复。
决定退回皇城有两个理由,一来,皇城范围小,以他们如今的兵力来说也不会太过分散,二来,在皇城交战不会损伤百姓的家产,或许某一天,这些朝歌的百姓还会回来。
退守的路上,商元祗遇见了纪若望,顿时大惊,“你怎么来了!”
纪若望撇嘴,“要你管?”
“你爹知道吗?”
纪若望缩了缩脖子不说话。
商元祗顿时明白她是偷溜回来的,心中甜而担忧,他已不是那个能呼风唤雨之人,哪里能保护的好她?
她何苦回来?真是太任性了。
“不说了。”纪若望也加入了战斗的队伍,她提刀救下了快被一刀断作两截的小太监。
然而她的力量实在有限,救得了一个两个,却救不了更多的人。
纪若望感受到恐惧。
这就是战场。
在这里甚至连力量也不能从死神手中夺回自己的性命,唯有幸运,才是唯一的护身符,再强大的人,也不能保证自己在于别人拼刀子的时候,不会有人从背后来上一刀。
她是个还算幸运的人。
而商元祗不是,他的金甲已经破碎,背上被划出来一个夸张血口,金甲沾染了太多的鲜血,不再像清晨那样土气。
纪若望与商元祗背向而立,在巷战时马匹只是累赘。这样看来商元祗要比她高得多,而在平时纪若望很少注意到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平时她的气势压了他一头。
纪若望打算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