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我的话吗?”
小六看向忽然开口的李七娘,她正端着一碗清粥,慢慢喝着。
“跑吧。”
她又道。小六这才记起,李七娘曾说,等她让他跑的时候,他便什么都不必管,跑就是了。
小六便跑。正门虽然大开,却已被一群蒙面之人堵得水泄不通,而且总感觉这些人的眼神很可怕,小六当然不敢从他们身边经过,只有先跑去后院,从后门离开。他心里害怕,拼命地跑了起来……
太阳快要落山,夕阳把那些人的影子打进来,大堂里慢慢变暗了。那些人的眼神果然很可怕,光是在他们的视线下,氛围已经变得有如地狱一般。可李七娘还在喝粥,旁若无人。
那些人慢慢走了进来,都进来才发现方才在门口露头的只是一半,其实总共有二十多人。他们每个人的衣饰都有不同,高矮胖瘦也很明显,相同的是都蒙着脸,其中有六七个头发白了,两个全白,其他的都是花白。
仍在慢慢舀着一口一口喝粥的李七娘自是沉着,那些进来后就一动不动看着她喝的人也当真沉得住气。就这样过了一阵,李七娘终于像突然发现了有人在看着她一样,抬起头道:
“各位,好久不见啊。饭是不够你们的了,坐下喝口茶吧。”
那些人不说话,仍直勾勾地盯着她。她笑了笑,放下碗:
“你们哪个是上官。”
还是没人说话,不过李七娘的视线很快锁定在一个人脸上。此人身形微胖,头发花白。提到“上官”二字的时候,他的眼神变了。
“是你啊。”
李七娘还在笑。
“上官辰是你孙儿?这孩子很不错,很有胆识。唉……可惜了。”
那人正是上官辰的长辈,名叫上官夜辉。在听了李七娘的话后,他的眼神变得更狠。这时另一人说话了。
“擅自接近你,自然是那样的下场。”
此人身材是所有人中最高的,也很瘦,一双老鹰似的眼睛,透着谨慎和阴鸷。
李七娘夹了筷小六为她准备的小菜送进嘴里:
“我有那么可怕吗?”
那高个没有回答。上官夜辉语气激烈地问:
“辰儿他为什么会去找你?”
那天上官家确实得到郭长歌在酒楼等待的消息,但除了上官辰之外,没人想要去接近他。根本不是那天上官辰说的,是因为什么一对一的江湖规矩,他才一个人来。他们大多人,都比郭长歌想象的要谨慎百倍。
也不知是不是虚张声势,李七娘那游刃有余的笑容一直都挂在脸上。天黑下来了,她随手凌空点了几指,大堂的灯火便亮起了许多。火光在上官夜辉的眼中跳动,他双拳紧握,青筋突起,显然怒不可遏。因为李七娘方才点灯的指法,正是杀死了上官辰的无忧指。
但同时,上官夜辉的眼中还有一份灼热的渴望。他自己以指法最强,一手玉蝉指传自李壬棠,自信武林中无出其右者。可是那无忧指之精妙,又远非玉蝉指可比。在他习练玉蝉指时,李壬棠喂招时曾对他使过无忧指,他求教,李壬棠却说他资质不够,强行习练只会害了自己。那会儿他便对无忧指念念不忘,直到现在。
“你们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有那么可怕吗?”
李七娘好像很执着。上官夜辉也不知道怎么说,说不可怕是假的,实在没有底气,却又不能实在到说真话。李七娘看着他,笑道:
“你孙儿找我,就是想知道我怎么会让他的爷爷那么害怕。”
上官夜辉不太明白,自己那孙子也算是聪明智慧,而且素来是美食美酒美人随身,极会享受,又好琴棋书画、花鸟鱼虫,可说是兴趣广泛,牵挂极多,怎会因这样无聊的理由便去找死。
又想,或许是自己平日对他的警告还不够,他并没有认清接近李七娘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只是一时好奇,便白白送了性命。
“看来你果然很怕我。”
李七娘又说话了,笑着,语气之中还有几分讥刺之意。停顿片刻后,她接着道:
“你孙儿为什么找我重要么?我为什么杀他重要么?我既已杀了他,你唯一该想的,难道不是找我报仇吗?你到现在都不动手,难道不是因为怕?”
上官夜辉再次沉默。他现在怕的不只是李七娘,在场每一个人都让他有些恐惧。因为仇恨,他是这次来见李七娘的坚定建议者,当然有人同意,觉得李七娘孤身一人是个机会,但只有四五个人这么想。
他们中大多数还是过分地谨慎,觉得最好是按照原定计划,等李七娘自己找上门去,他们可占尽地利。像现在这样主动来找她,就算已多次清查过这家店以及周边地带,确定没有陷阱也没有她的帮手,但终究是难以放心。
虽然后来情况又有了出乎意料的转变,让他们最终决定前来,但如果此次行动的结果不好,或许所有人都会迁怒那个最初的建议者。这便是上官夜辉恐惧的原因。
“说的没错……”
之前那个大高个说话了。他离开仙山后化名叫沈云峰,是这些人中武功数一数二的,性格又强,处事利落周到,不知不觉中,集体行动时大家都听他的多些,现在这种时候自然也是他说的多些。
“我们每个人,的确都有些怕你。可我们聚在一起,就不一样了。更何况,你只有一个人。”
“一个人……呵……”
李七娘说着笑出了声。沈云峰暗暗吃了一惊,装做镇定道:
“我们所有人的功力皆今非昔比,就算是那……那个人还在世,我们也未必就怕了他。”
“那个人是?”
李七娘明知故问。沈云峰的嘴巴像是忽然被缝起来了一样,良久才终于又开口:
“你不是他。”
“没错,我不是他。所以你们不必怕我。”
李七娘扫视过他们所有人的眼睛,接着道:
“虽说当年你们做出那种禽兽不如的事,还企图嫁祸给我,但我不是不能理解你们为什么那么做。毕竟,我们都是从李壬棠手底下逃出来的嘛。你们现在要什么,我也很清楚……”
此话一出,虽然还是无人回应,但总觉得像是起了番骚动。李七娘笑了,他们每个人的眼睛里,都像有火在烧,那是从心底烧起来的。她问:
“可我要什么,你们知道吗?”
沈云峰道:
“只要我们达到目的,自然会放了玉心远。”
李七娘沉默了,同时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所有人都感到恐惧,心底升腾的寒气瞬间熄灭了眼中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