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偃回过头来。

阿皎想了想，还是开口道：“长公主殿下今日精神不错，心中还惦念什么人，趁着今日天气好，不如都请过来聚一聚。”

陈偃听出她话中的意思，唇边露出个微微讥讽的笑来，只是那讥讽也看得人心中荒凉，“我已着人去请陛下了，除了他之外，母亲还牵挂的人，都在她即将要去的那个地方了。”

阿皎眼中微微酸涩，“那便请君侯一同移步中庭吧。”

隆虑长公主的精神果然很不错，只是她深陷的眼窝和过于枯瘦的手臂，无不昭示着这样好的精神，恰恰是不祥的回光返照。庭中的杏花柔软如云，层层轻绡般簇拥着，风吹过便零落如雨。隆虑长公主坐在庭中，抬头看着这春日将尽的韶华，吟道：“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1）

“阿姐怎么作此悲凉之语。”出声的是快步赶来的天子，他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走到了隆虑长公主身边坐下。

“非是我作悲凉之语，只是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隆虑长公主摇了摇头，“盛衰各有时，陛下还是青春正健，我却已经是油尽灯枯了。”

天子勉强一笑，“阿姐今日精神这般好，不如我们来玩一局六博棋？就像小时候那般，谁赢了，谁便能得对方一个许诺。”

陈偃想到母亲下棋难免劳累，想出声制止，却被身边的阿皎眼疾手快地拉住。

她情急之下，错过了他的衣袂，拉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冰凉凉，而她的掌心却一片温暖。

陈偃下意识地回头看她。

阿皎摇了摇头，低声道：“长公主难得高兴，君侯不要阻拦了吧。”

陈偃便硬生生地顿住了步子，只是却将阿皎的手握得越发得紧。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陛下有意答允长公主的嘱托。

而那嘱托，无疑是为了陈偃。

隆虑长公主含笑点了头，从人便取来六博棋，二人在庭中对弈，许是今日长公主真的精神好，许是天子有意相让，隆虑长公主很快便赢了一局，她含笑搁下棋具，对天子道：“陛下，我有一请求，还望陛下允准。”

天子道：“阿姐但说无妨。”

隆虑长公主看向陈偃，“偃儿自幼骄纵张扬，多有劣迹，是我管教不严之过，我离去之后，便再无人能够照拂于他。我愿以黄金千金，钱千万为偃儿预赎死罪，若有朝一日，偃儿触犯律法，望陛下看在我们姐弟情分，能够法外容情，饶恕于他。”

隆虑长公主涕泣哀哀，陈偃跪在一边，哽声道：“母亲……”

天子也微微红了眼眶，“阿姐放心。”

隆虑长公主的声音渐渐地轻下去，“偃儿，日后母亲不在，为人当谦恭自谨，勿要骄横跋扈，勿要为人利用，明白么……”

“儿子明白。”

阿皎听到“勿要为人利用”一句，正觉得有些许怪异，又看见隆虑长公主招手唤她，连忙过去，“殿下。”

“陛下说，你会唱槐里童谣……唱一遍……给我听吧……”

“燕飞来，春酒甜

愿君子，时相见

燕飞来，入屋檐

愿君子，常相念

燕子飞来又飞去，

只愿君子身长健……”

伴随着槐里的童谣，隆虑长公主缓缓地合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