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回过头,但依然是一副端着的样子,不过言语中似乎多了一些温度:“你说...真的?”
忽然就有点想哭,自从我感知到自己可能得了绝症,在爸妈面前,在安冉省省面前,在程英桀面前,甚至在李宥面前,都没有哭过,反而看到南羽昆,委屈得就想大哭一场。
“南羽昆,我就要做手术了,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讨厌你了...”
我也没想到,我竟然能对着南羽昆哭得这么肆无忌惮,我更没想到,他竟然会靠过来把肩膀借给我,并且拍拍我说:“如果你还想继续讨厌我,就好好做手术,努力好起来。”
然后我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幅和谐的画面,那天我趴在单杠上,他站在我身边,我看着蓝天,他生疏地抽着烟,烟圈一圈一圈升上蓝天,我们就这样和平共处,互看不生厌。
但是我又发现,我和南羽昆能和平共处的时候,好像都是有一个人难过的时候,要么是他,要么是我。
然后他忽然推开我,力气大得,让那个和谐的画面,在我脑海里瞬间就消失了,甚至连哭都戛然而止,但最后我也没忘把眼泪擦在他肩膀上。
“郁辰,你听我解释,她哭了,我就...不是,是她自己靠上来的。”
南羽昆,明明是你靠过来的!
但我相信,那个时候,他也是真的想关心我。
我可以不跟他计较,但必须要解释,当我回过头,正想和文郁辰解释,却发现她的后面,还站着李宥。
李宥自从上次和文郁辰一起在游乐园找过茧茧之后,不知道通过什么方法,就和文郁辰交上了朋友,还说自己不喜欢...美女。
出乎我意料的是,文郁辰竟然一点都没生气,走过来挽起我,然后安慰我说:“我知道,任然都和我说了,元尹,你别难过,做了手术,就会好的。”
文郁辰和南羽昆相比,我还是喜欢文郁辰多一点,虽然我有时候挺嫉妒她的,但也只是嫉妒而已,仔细想想,认识文郁辰这么多年,除了走路内八,她真的没什么大毛病。
这时,陈校长刚好从远处走过来,看到昔日的这么优秀的学生都回来了,高兴得眉开眼笑,握着他们的手说:“羽昆、郁辰,你们来了,是给何老师送花的吧?”
“还有陈校长和胡老师。”南羽昆整了整被我弄皱的衬衫,继续说道,“陈校长,谢谢您当年,对我的栽培,希望您退休后的生活,丰富多彩健康美满。”
陈校长和蔼地点点头说:“你和郁辰也是,也祝你们幸福美满,儿子多大了?”
南羽昆就一脸幸福地说:“两岁了,谢谢陈校长关心。”
陈校长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转身跟我说:“元尹啊,今天回去之后呢,就安心手术,好好修养,学生申屠会帮你管好的,最后这几天的课,宋老师也会帮你去给学生答疑,学校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也跟新校长交待过了,要续假,就让申屠帮你,不用着急回来上班,千万不要有压力,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陈校长无论是管理学校还是对待老师学生,总是这么温暖,他应该是听达子说,我吵着要回学校,才跟我说这些,他不想我有后顾之忧,才给足了定心丸,我忽然就更舍不得了。
舍不得他,也舍不得离开这个有温度的世界。
我一回学校,第一件事就是直奔教室,跟学生交待接下来的几天,一定要好好利用,查漏补缺,不能松懈,虽然我坚持不到穿大红色旗袍站在考场门口,目送他们进考场的那一天了,但他们一定要坚持到底,有不懂的问题一定要问宋老师,在学校一定要听申屠老师的话...
但是,我还没说完,下面就抽泣声一片,我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不是一个喜欢念念叨叨婆婆妈妈的班主任,但此刻我忽然有好多话想跟他们说,虽然剩下的日子屈指可数,但想交待的事情,好像还是有一箩筐。
干千壹站起来擦了擦眼泪说:“元老师,您交待的那些,申屠老师都说过了,你还是留着想说的话,在我们谢师宴上说吧,我们等着你。”
下面就附和着说:对,我们都等你,等着灌你酒,谁叫你提前退场。
这样的他们,这样的爱,我要如何拒绝?
纵有千古,横有八荒,我们来日方长!
我说:“好!”
但是,生病之后的激情和热血好像都是间歇性的,一到手术前,我忽然又觉得自己要歇菜了,甚至都想到了可能一进手术室就再也见不到外面的太阳,又或者就算手术成功了,也活不了太久,就算能活,胃大部分切除术之后的生活质量,也会大打折扣,烧烤小龙虾肯定吃不了,夜宵也得克制,一想到这些,我就生不如死。
然后术前那天晚上,我就求着傅迎说:“能不能再让我吃点东西。”
我是医务人员,我再清楚不过术前要禁食禁饮,那曾经都是我反复交待病人的事情,可是只有当真正当成为病人的时候,才知道那些说起来简单的事情,做起来真的并不简单,因为我真的好饿。
不出所料,傅迎拒绝我说:“不行,赶紧回去睡觉,睡着了就不饿了。”
“太饿了,睡不着。”我看他无动无衷,退而求其次,“那我能不能喝点,好渴。”
“你不说话,就不渴了。”他说。
我正要放弃,打算回病房的时候,他忽然叫住我,心软地说:“那就喝一点点吧。”
我顿时心花怒放,拿出手机说:“那我叫个抹茶味儿的吧。”
然后,他就把我手机没收了。
我想他可能是在报复我,才那么吓唬我的,其实他的视力很好,因为每次他总是远远地就能看见我,而且他平时不戴眼镜,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他戴眼镜。
旁边的护士就揭穿他说:“你别听他的,傅医生只有做手术的时候,才会戴眼镜,视力好得很,没多少度。”
“傅迎,谢谢你。”我说。
我知道,这几天,他比我还紧张,每次过来查房,同一个问题,都要问两遍,没什么事,也常往病房跑,取消了所有的休假,就为了每天都在医院看住我。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这样还谢我,行吧,那我接受,我先去洗手间,你找个舒服的姿势躺好,等我,还有,这衣服这样不行,脱了吧。”
然后他出门去洗手间刷手,留下我和护士、麻醉师三个人在手术间,面面相觑,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好羞耻。
麻醉师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一边抽药还一边安慰我说:“别担心,在医生的眼里,只有心肝脾肺肾,没工夫关注其他,不然还不得真把你的肝认成胃了,是吧?”
但是他真的是在安慰我吗?我摸了摸我的肝,忽然觉得肝区一阵隐痛,然后他就把麻药从三通管里注射进来了,我瞬间觉得血管一阵刺痛。
然后敏感地问他:“是不是留置针扎破血管,药物漏到皮下了?”
他专业地解释道:“不是,麻药对血管都有一定的刺激性,放心吧,我刚刚都检查过了。”
我刚听完解释,就完全丧失了意识,可那一遍的小灯泡,我才数到第56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