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居住在邯郸城内一条曲折路旁,东面是邯郸城内最宽阔的青石路。往北去,皆是高墙豪院,赵国的王室贵族权臣相侯大都居于此。
听梅姑,南面原是一片最大的买卖街,那时候她还没有跟随允后嫁到楚国,秦赵两国还未发生惨绝人寰的长平之战。当时的邯郸城是下最富饶之地。各国店铺货物陈列有序,上至稀世珍宝,下至农用之物,布坊酒肆人山人海。街道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那时候她口中的男子刚刚编入军队,成为一名英武的骑兵……
每当到此处,她都眉飞色舞,深情难以自持。
也是,如此富贵之乡,若能有一个人可以期待。该是多么美好的事。
想想都觉得美好……
我一身方便行动的男子装扮,顺着墙脚的老槐树爬到屋顶,因为从这里能看见半个邯郸城的繁华。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碰碰运气,试着寻找那个拉我下水,带我来到这里的人,只有找到他,才能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的身体又在哪里?
“家主,秦之炎求见”
转身回望之间,却见眼前,被树荫覆盖的羊肠道蜿蜒曲折,伴着舒缓清澈的溪,孩子们在桥上水里嬉闹的银铃声悦耳动听。夕阳就挂在片青山黛水。人间好景之间,绿茵一手把这门,一手扶着垂地的长裙,夕阳撒在她的长发上,晕染了笑容。半掩着的门后,秦之炎一如从前,白衣素洁,面如白玉,笑容里透着冬日的寒冷……
我片刻回神,心里思索他来的目的,面上只管风轻云淡:“那就请他上来,我们一起欣赏美景”绿茵领命遂放了人进来。
不一会,只见一袭白衣晃入眼前:“怪道当年的允公主不惜金玉王宫,偏偏要居这闲宫冷院。今日幸有衍玉公主相邀,方知还有如此人间美色。”着也不拘束礼节,便坐到旁边。
“人要是心情舒畅,随处都是美景。”
他笑着看着远处,露出一颗洁白的虎牙。
“前几日冬雪未化的时候,从这看去,树木青山都换了颜色,入眼一片白茫茫,好像自己就飘在上一样,那才是美景”我伸出手指,试图比划着复原冬的美景
他没有顺着我的手指看向远方的山丘,目光愣住了神,锁在我的脸上,直到我边着边转过头看向他,他才避开我的眼睛看向远方,片刻才扯动嘴角问道:“难道不想知道我为何找你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肯定不是好事,你永远都不才好”我收回手臂,撑在身后
“赵偃的姬夫人无救了”
“姬夫人?”眼前又浮现出她那张惨白疲惫的笑容
“最多不出两个月”
“哦……”我垂下头,一时不知道要些什么……沉默之后我讪讪而笑:“你就是来告诉我这个?”
“我见独你去探望她,故认为你们要好,特来相告,并无其他”
“哦”,难道那日只有我一人去探望了她,想到此处,不由替她心凉。我也只是娶她那年,见过两次,因着寄人篱下的身份,实在不便往来,但我素知公子偃本就风流,家里新纳的娄妾强势,又是亲眼见过那日场景,便也不难知道,她过得不太如意:“想来,也是祖母念着她大周的身份,又替王族延嗣的份上,才请秦医者出手,如今,既然意如此……也算是要解脱了,该替她高兴”
他垂眼揉搓着手中衣角:“今日才知公主心意,既然如此,便随她去罢了。告辞”
“等一下”
原来,刚才还在桥边嬉笑玩闹的孩子们,不一会早已打成了团,因我们在高处,看的真切,原是两个孩子受人围攻,其中一个男孩受伤后,他身边另一个华衣服男孩竟自顾逃跑,被丢下的孩子虽生的狼躯虎身,然而受了伤,却也寡不敌众,没什么胜算,后来似乎体力不支,被四五个孩子围攻。直到他趴在地上不动弹后,那伙孩子才纷纷四散逃跑
“身为医者,你不打算救他么”
他不曾转身冷冷道:“刚才还能看透生死,此刻怎么就心软了?”
“难道你不知道,姬氏是因为没了希望,一个活着没有念想的人,谁能救得了?”
他的眼睛冷冷瞟向倒地的男孩,切齿含笑:“你又如何得知,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有希望?”
我不禁冷哼道:“差点忘了,秦大神医从来都是以条件换性命的,你瞧瞧他衣衫破旧,定然是个贫苦人家,想来也是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慢走不送了!”
秦之炎也冷哼一声,却不再话。我也不理会他,独自从细窄的屋脊处越上墙头,顺着院外一颗倚墙而生的老槐树,滑到外面的路上。
眼前的男孩不过七八岁模样,衣衫不整,脸上和脖颈多处流血不止。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溪边的泥潭里。我蹲下身去,伸手试探他的呼吸,不料他却猛的睁开一双凶煞狼目,抓住我要抽开的手,竟将我摔倒在地,随后欺身而来,另一只手应该是想要卡住我的咽喉,却似乎是因为体力不支仅是抓住了领口。
“等一下,我不想伤害你。我对你没有恶意”我这才记起,自己穿着男装,他应该是误认为我是那群辱他的同伙。我忍着背部擦赡疼痛,连忙抹了抹刘海以便让他看清楚:“你不要害怕,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你看,我是女子,我不是跟他们一伙的”他停下进一步锁住我咽喉的举动,纯黑的眼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我趁机再次解释:“我家在那边,呐,就那边,我看到他们欺负你,你好像受伤了,所以过来看看你要不要紧。我对你真的没有恶意。你不要怕。”他面容蜡黄,脸上血迹污秽未干。干裂的嘴唇紧紧抿着,抬头看了看我手指的方向,再看看我。一双黑色的眼睛分外明亮。手指轻轻松动,身体晃动了一下,便晕死过去。
此时,绿茵和秦之炎早就在屋顶上斗的不可开交,只见,秦之炎空掌劈去,绿茵身轻如燕,退步转身一气呵成,紧随其步的向其腹部击去,秦之炎不退反近,一连招式竟然让绿茵险些失去平衡。
“绿茵心”我爬起来大声喊她:“别打了,绿茵,停下”
谁知绿茵非但不停,反而纵身越起,狠命追击:“此人并非善类,今日不除他,来日定是祸患。我今日便替家主取了他性命”。
那秦之炎倒还平静,见招拆招,艰难应对。我见如此便知道一定是那秦之炎了什么惹恼了她,遂喊道:“绿茵,停下别闹了,有话好好,我后背擦伤了,快过来扶我一把”
绿茵听我受伤,这才肯罢手,纵身一跃,跳下墙来。快步走过来,秦之炎紧随其后顺势而下。我忙问她怎么回事。
“哼,这贼人,见家主落难不救倒罢了,偏要看好戏,我欲施救,他偏还拦下我,不依不饶,治我不能脱身,这才与他缠斗起来。”她气红了脸,撅着嘴巴指着秦之炎数落个不停。犹如寒冬内一支娇艳欲滴的腊梅。
在这连年战火万物枯竭的时代,也唯有她热情不改,烂漫依旧。
我抬头看着秦之炎:“先别计较这些了,你先看看这个孩子怎么样了”绿茵听了这话自然是不甘心,奈何我救人要紧,便也不再做声。
秦之炎这才靠上前来,查看一番,最后了句:“暂无大碍,先抬回去吧。”
一行人安排妥当。侍婢替少年擦拭过泥污血迹。秦之炎开过药方并允诺明日再来,也就离去了。我转头嘱咐绿茵:“我看这个孩子伤势严重,怕是一时半刻难以醒来,你去告诉梅姑,一旦见到寻找孩子的人家,便请他们入府相认。也好免了父母担忧”
绿茵皱紧眉头,撅着嘴巴:“家主不知么,近日有楚国使者入赵,大姑姑前去打探消息,还未归呢”。
“楚国?!”我转回头:“既然如此,你便吩咐下去吧”
“不知道养那闲人干什么,闲着便闲着吧,偏还待她比待我还好。我为奴,她倒成养尊处优”绿茵素来喜欢打打杀杀,对这些正经差事反而不喜,现在见我派遣她,自然心中不乐意,笃笃喃喃一串牢骚,显然是冲着娴之去的
“人家又怎么招惹你了,再她是客。”
“是何客?不过是个自视过高的罢了”
“好了,今日你是主君,此次暂且放你一马。去告诉娴之,让她去办吧。人手够的话,多派个去,主动打探着。”绿茵听了这话,这才偷笑着去了。
我将薄锦被拉上去,盖住男孩蜡黄干瘦的身躯,那双如捶的手紧紧握着,骨节泛白,像是要随时发动攻击。我试着帮他掰开,希望他别这样紧张,最后也只是放弃了。
饭后,我正跟着女子们学习织布,这是女子都要会的活计,我也常常跟着摆弄些也好打发时间。绿茵匆忙走进来,身后跟进来一位紫衣女子,等到靠近,才看清原来是娴之。白净的鹅蛋脸上,一双杏眼如同微风吹皱的湖面,波光荡漾。黛眉轻轻蹙着,让人一眼生怜。紫色裙摆伴着步态飘飞,盈盈施礼之间,优雅尽显。我忙起身相扶。还礼设坐。
“是找到少年亲眷了?”
绿茵点点头:“家主,娴之有要事回禀。”我看绿茵神态有些异样,便微微点头允诺,绿茵急着性子谴退了周边的人,便徒门外守着。
“可是出了何事?”
娴之不答反问:“不知公主可否知道秦国公孙赢异人?”
一语如同石子坠入深湖,惊起心底千层浪:“什么意思?赢异人与这件事有何关系?”
“今日午后,娴之受命为公主救下的少年寻亲,方才我已经前去看过,不想,竟是位故人”
“这么你认得他,也知晓他的家在哪了?”
“这少年目下虽然依旧昏迷未醒,然,难掩虎形狼态。以您识人之明,定然也知道此人并非凡物吧?”她抬眼之间,修长的睫毛煽动,神韵优雅自信。
脑袋一阵轰鸣,我想我已经猜到她要什么了。只是有些不太敢相信:“他是谁?”
“他就是秦王孙赢异人之长子,秦太子之长孙,当今秦王之长玄孙,赢氏,赵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