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时,离陕州已不足十里。殇聿侧身,探过楚寒的身子向前张望。远远的,一盏昏黄的灯笼,在旷野中随风摇晃。“楚寒!”伸掌轻推他笔挺的脊背,“陕州城门已关,前方想是驿站,在那方歇息罢!”
“嗯!”楚寒轻应,心中却是微微一涩,她,说话似是添了几分客气。
“哟,二位客官,这般晚了,还在赶路?”驿站小二正欲打佯,见二人店前下马,忙迎了出来。
“小二,两间上房!”殇聿轻声吩咐,当先向店中行去。
“两间?”小二一怔,瞅殇聿身后楚寒一眼,又瞧向殇聿,同样俊逸的外貌,同样逼人的英气……。“二位客官!”回得回神,忙随了上来,“小店只三间客房,如今,另两间已住了客人,这……。”停得停,见殇聿回眸注视,便赔了笑道,“这出门从权,姐弟间也拘不得如许多礼数,回头,小的再弄床被褥去,二位客官将就一夜吧!”
“姐弟?”殇聿微怔,回眸瞧向楚寒,后者愕然的神情,浮上年少俊美的面容。“好罢,那便一间!”轻轻一叹,懒于理会小二的误会,径随了小二奔那空着的房间。
挥手命小二退去,殇聿环室四顾。一间小小的房间,一张宽约三尺的小床,一张小小的方桌,一把摇晃的木椅。此外,便只留些许转身的余地。回过身,望向倚门而立的楚寒,心底掠过一层不安,“楚寒,今晚……。”话吐出一半,却是不知如何措辞。
“楚寒……,睡地下便是!”清爽柔和的声音,一如既往。只是……,“大小姐……,不要楚寒?”,微沉的嗓音,带着些许的委屈。盼了多久,方有今日,她,竟并不念着他么?怔怔向她凝注,换了女子装束的她,少了份夺人的霸气,却添了份令他无措的冷傲。仿佛,那般遥远。心,莫名的烦乱。
“楚寒!”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受伤的神情,殇聿一惊。忘了!她忘了他是那般敏感!“楚寒!”急声轻呼,脚步前移,握上他的手臂。“不!不是!”仰视他略显黯淡的双眸,她急急否认。只是,如何让他明白,自己此时的不安?
“大小姐……!”楚寒低声轻语,带着些许的控述,垂下头去,默然而立。六年间,发生过何事?或许,她从未期待自己的出现。
“我……。”殇聿咬唇,几时,他竟也懂得了抱怨?“楚寒……。”艰难启口,她该将自己的心事说明,是吗?他不再是那个一切凭她做主的小奴隶了。“我只是……。”“楚寒……。”注视他有些愣怔的双眸,“你长大了,我,却老了!”
“不!”楚寒惊喊,她怎么会老?她是神啊!神怎么会老?“大小姐!”轻轻摇头,她语气中的无奈,刀锋般划过他的心脏。“是方才小二的话……。”
“是事实!”殇聿苦笑,若非方才小二的误会,她当真未想到,她已是三十许人。
“便因如此,大小姐……,不要楚寒了?”安静的眸子中,闪过一丝伤痛。从来,他总被事实所拘锁。那时,主人说,他只是个孩子,如今,他不是孩子了,她却说,自己老了。身子轻轻后仰,拉开与她双眸间的距离,想将她的神情看清楚一些。
若果是如此,为何要说,等他回来?
“大小姐!”楚寒轻唤,眸子中闪出些许希冀,“你,你没有……不要楚寒?”紧张的注视,是点头?摇头?是?或否?
“
“大小姐!”楚寒的眼眸闪过一丝挫败,“楚寒,与大小姐取水!”口中轻语,转声开门出去。隔得片刻,端了水盆回来。
展飞一手挽了灰驴疆绳,自背上放下殇敬,“殇大人,上驴罢。”口中轻语,扶了殇敬上驴。
“谁稀罕你的驴子?”殇若月双眼一瞪,一手拉过小花马,带于殇敬面前,“爹,你骑阿花罢!”
“若月!”展飞无奈,低声轻唤,“你与洛兄弟身上有伤,均自骑了,殇大人不会武功,自是骑了灰毛!后有追兵,逃命要紧。”自四年前客店一别,再未见她。今日法场之中,一眼瞥见,自是又惊又喜。而此时,见她相拒,不明所以,当着众人之面,却又难以问得。
“是啊,殇二姐姐,莫再争了!”明珠不知二人心中有结,只闻得远远人声杂沓,心中焦急,连连顿足,连声催促。
“寨主,寨主!”人声渐近,伴以数人呼声,向众人奔来。
“张老爹?”殇若月闻声一呆,撇下展飞,忙自迎了上去。却见七辆大车自林中赶将出来,为首一辆车上,坐着一个乡农打扮,皮肤黝黑,满脸沧桑的老者。“张老爹,我不是让你们回去么,怎么还在此处?”殇若月微微皱眉,眸光扫向张老爹随后跟来的几人。
“你受了伤?”张老爹来至近前,眼见殇若月满身血污,不禁惊喊,“莫要说了,快上车吧!”不答殇若月问话,伸手拽了她的衣袖,催促众人上车。
“上车罢!”殇若月轻叹,事已至此,也难以问得明白。只回身扶了殇敬上车,向展飞瞅得一眼,“你说洛公子身上有伤,还不扶他上车?”口中轻嚷,竟是毫不客气。
“好,洛兄弟,上车吧!”展飞微微苦笑,扶了洛沐风上车。
正于此时,远远的,闻得一阵马嘶之声。听那声响,似是来者甚众。“快些吧,似是追兵到了!”明珠连连顿足,“洛公子,你的马借我!”口中说着,已是飞身上马。
展飞闻声,亦自吃惊。此时莫说六人之中,重伤二人,便是自己四人,亦多多少少挂得些伤。更有这十余赶车乡农,显见不会武功。此番若被追上,哪里护得这许多人?“若月,快快上车!”手臂回搂,哪里容她说半个不字,早已一把抱起,塞入车里。
“大家走罢!”张老汉扬声喊得一声,跃上大车,挥鞭疾赶。他常年劳碌,身手倒也敏捷。另几辆大车闻他招呼,车上车夫亦自疾挥马鞭,随后奔去。
九百涧见状,也不与殇若月招呼,亦飞身跃上小花马。展飞招呼得声路七,二人跃上灰驴,自后随去。
耳闻身后蹄声渐近,展飞心中暗暗叫苦,大车虽是疾奔,但却哪里及得奔马,眼见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被追兵赶上。只暗暗咬牙,若真逃之不脱,也只有拚力一战,好歹要送了殇家父女逃将出去,只不知殇若月那犟丫头是否依得?正自心中筹思对策,却见前方现一岔路,耳边闻得张老爹大声呼哨,奔上右首岔道,身后,却有两辆大车分了出去。
耳边传来尖锐的猪叫声。展飞回眸望时,却见两辆大车车身,竟是滴滴的滴下血来。一怔之间,恍然醒悟,不禁心中暗自佩服。原是旁的大车之中,竟是装得活猪,此番分道,只将猪捅得一刀,血洒下来,将追兵引开。心中明了,却又暗暗为那几名乡农担忧。若是被官兵所擒,可会有性命之忧?而此时,却也顾不得许多,只随着大车疾奔。每遇岔道,均有一辆大车分出,以疑追兵。而拉了殇敬等人的大车,却折而向南,一路向许昌行来。
进入许昌城中,觅得一处客栈歇了,展飞与路七四处查察,均无异状,方安下心来。
二人回至客栈,正闻得明珠追问这四年来殇若月去处,殇敬与她阔别六年,心中自是牵挂,亦自连声追问。
殇若月被缠不过,只得轻声讲起,“六年前,我亲见妹妹堕崖,极是伤心,幸得展……,展公子相救。”口中说着,向展飞瞥得一眼,又再说了下去。
她自那船上上岸,回至石鹤山下寻觅,哪有妹妹和洛沐风的踪迹?只道二人早已葬身湖底,又想自己于展飞处失身失心,更是无法再去寻他。自此,孤身一人,江湖飘泊,只想探得些父亲和姐姐的消息。口中讲述,自是将失身一节略去,旁人不晓,展飞心中,却是明白。
到得四年前,偶遇陈青烨,为他所擒。闻他言语,似是升了官,只道父亲姐姐已折于他手,心中愤恨,本是存了同死之心,哪知,却为展飞所救。
第二日,二人口角,殇若月冲出门去,竟是不辩道路,一路纵马狂奔。不知不觉间,奔入一片山里,心中哀伤凄婉,正自细思与展飞的点点滴滴。越是思量,越是伤心,欲要回去,却是心有不甘,但这般离开,心中又是万般不舍。
正自柔肠百结,却闻得一阵锣响,草丛间冒出十几个人来,手中握了刀枪棍棒,截了去路。
殇若月见状,暗暗心惊,却是并不惊惧,怒声喝道,“何方毛贼,敢打小爷的主意?”一语方罢,却见众贼一怔之下,齐声大笑。为首一人只笑的气喘,指了她道,“一个大姑娘家,竟是自称小爷,哈哈,有趣,有趣!”殇若月一怔,随即想起,昨日,那套男子衣裳被陈青烨撕毁,今晨起时,便换了女子装束,自个儿却是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