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之所以当日能够于齐宫之中来去自如、如履平地,乃是因为他的亲弟安亲王骆远霄内外勾结、里应外合。在确凿的证据尚未到手之前,他并不想打草惊蛇。
回报的消息还称,那些与骆远霄勾结的外贼似有踪迹来自当初与齐国联盟同攻梁国的晋国之中,这消息正好是和当日遇刺之时他的发现相吻合。
虽然当日那为首的刺客在行刺过程当中已经尽力遮掩,可是他那身来自晋国朝堂重臣南风世家的功夫底子却仍是在不经意间暴露了些许端倪。
再说今日殿上那位领队而来的晋国大人田杰,除了一曲晋国笛歌技惊四座之外,觥筹交错之中更是轻松宽怀,似乎对于酒菜当中齐国偏重鲜辣的口味也并无任何不适。
身为帝王,他早已经习惯了详加探查每一位将要来访的他国使臣,自然包括了今日能够有资格上殿的晋国所有使臣。只要有心,一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可以通过精心的修饰和模仿而达到酷似的程度,可是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尤其是那些平日里最不为人所注意的小细节,却往往最容易令模仿者在不经意间暴露出真正的身份。
所以他知道,今日殿上这位表现得洒脱自如之人绝非真正的田大人。
因为那位田杰大人平日里口味极淡,最厌辣味。而且那位田杰大人虽然倚靠晋国南风世家于朝堂之上渐入佳境,可毕竟只是寻常的书香出身,白日里殿上一见,这位田杰大人于言谈举止之间竟然自成一番豪迈的折人气度。
身为晋国南风世家倚重的谋臣,假若这位田杰大人的幕后主子一时贪玩,于此次齐国之行来了一个李代桃僵,那么前有身怀南风世家功夫之人入宫行刺,后有今日殿上田杰大人口味大变并且气度非凡,便一点不奇。
做大胆设想,当初晋国南风世家是先是游说齐国联盟攻打梁国,事成之后一方面遣使臣朝贺于表面臣服,另一方面却又暗地勾结安亲王骆远霄里应外合入宫行刺,其真正目的怕是为了要一统中原三国吧,这样的司马昭之心,他又怎么会懵然不知?
对于步若菲,今日的多番试探亦非他心中所愿,不过为了稳妥起见,他却不得不如此。毕竟,晋国使臣这恰逢时机的来访以及眼前这惊为天人的步若菲于齐国的突然出现,实在让他不能不在遇刺事件过去之后联想到一些什么。
尤其,在当日那刺客充满了凌厉杀机的剑下,不懂武功的她竟然能够死里逃生。
可是,若他们早前便相识,那么当日刺客眼中因为看到步若菲而出现的那抹眩眼惊艳似乎又难以说通。
也许,她真的就是上天送来给他的礼物。
也许对于她,他真的是想得太多了。
步若菲这个女子,她的身上固然有着太多的谜,可他愿意相信她对他是无害的。至于那些谜,他总会有功夫来慢慢地解破。
一时之间脑中思绪纷乱,骆临泽垂眼望向已然甜睡的步若菲,眉峰一松,轻轻笑道,“既然天意如此,你便留在孤王身边吧。”
“嗯……”似乎因为感觉到骆临泽拂过她面颊之上的手指微微冰凉,步若菲不适地翻了个身。
看到步若菲将他的手指推开,竟然无意识地钻入他的怀中睡得更加舒服。骆临泽低低叹息一声,噙着一丝无奈,带着薄醺低低呢喃道,“莫要负我……”
微风裹带着桂花馥郁的香气漂浮在空气当中,那盛开的甜蜜四散开来,无孔不入地钻进所有人的鼻端。几瓣桂花随风落下,立在案头上轻轻打旋、起舞。
静谧中,忽然一阵悦耳熟悉的乐声悠扬而起。
是他来了。
步若菲欣喜飞奔出来,在香气袭人的空气中快乐地起舞,和那乐声配合地是那么地天衣无缝,因为那乐声便是专为她而奏。
调皮地捉住那随风落下的花瓣,她快乐地旋转着。
忽然,乐声戛然而止。
步若菲止了脚步,四下张望着,想要找到那为了她而独奏的乐师。
风渐渐大了,摇曳着枝头的桂花零落满地。人,却依然不见。
步若菲焦急地想要呼喊出声,却发现嗓子干哑地几乎发不了声。
他走了吗?
她不许他走!她还要问他为何失约呢。
焦灼间,步若菲忽地坐起身来,双手仍在半空挥舞,企图捉住他的衣袖。
情急之中猛然瞪大了双眼,却只能看到一片幽黑之中偶有一点星火劈劈啵啵地炸开了一朵朵的烛花。
待眼睛习惯了周遭的黑暗,看着熟悉的一切,步若菲知道,自己已经被送回了永和宫。
哪里有什么琴声,哪里有什么桂花,哪里有什么舞蹈。
原来刚才,只是一场梦。只是刚才那梦,太过真实,竟真实到让她误以为真。
抚着额际湿润的汗意,步若菲终于全然清醒过来。
梦醒了,嗓子倒真的干涩不已,怕是晚上那几盏酒闹的吧。
暗暗笑着自己的自讨苦吃,步若菲轻轻下床,想要倒杯水来润润喉咙。
手刚刚拿起桌上的茶壶,便“砰”的一声重重落下。
低叫了一声,步若菲慌乱地抚着浸湿了的锦绣台面,心中因为刚才听到的一丝乐声猛然提高。刚才不是梦吗?怎么这乐声竟然声声入耳,真实到极点?熟悉到极点?
“娘娘!”听到室内传出步若菲的惊叫,守在门口的值夜小婢慌乱地推门进来,手上明晃晃的宫灯倏地驱走了满室的黑暗。
“兰幽呢?”看着冲进来的小婢眼生的紧,步若菲轻轻抬眼。
“回禀娘娘……”小婢急忙躬身回话。
“嘘。”又是一阵乐声渐渐高起,步若菲食指触唇,示意身边小婢噤声。
“娘娘?”小婢小心靠近了过来,和步若菲一起屏息聆听。
果然是微微的一阵笛声,倏高倏低地自门外传进。
“走,出去看看。”连鞋子也顾不上穿,就那么赤脚踩着清凉的地砖来到门外。乐声渐渐清晰起来,步若菲的神色却迷惑起来。
“好像,这声音好像是从雍桦阁那边传过来的。”小婢仔细听着,附上了步若菲的耳边。
“雍桦阁?”顺着小婢眺望的方向,步若菲在口中低低重复着。
“回,回娘娘,那里平时不住人,可今日招待的是晋国的使臣。”看出步若菲的疑问,小婢伶俐地回着。
“为什么?为什么这乐声竟会这么熟悉,竟似是在什么时候听过的?”听着丝丝入耳的乐声幽咽凝绝,高低错落,步若菲满眼迷茫。
“真是好听。可是奴婢从未听过这曲子,不像是咱们齐国的调子,许是住在那里的晋国使臣所奏吧。”小婢嘟了嘴唇,认真地回想着。
“是啊,真是好听。”听着那乐声,步若菲神思有些恍惚。不觉间,竟然就那么赤着脚在露天中旋转开来。和着那低低传来的乐声,相伴相舞,天造地设一般地契合。
“真美。”立在一旁打着灯笼的小婢也看得痴了。
“呀。”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小婢才回过神来,转头去看。
宫门口立着的,竟然是一身明黄的骆临泽。小婢不由心上一慌,灯笼也跌落在地上。她慌忙忙地跪伏下来,转眼望向月光下仍旧浑然不知的步若菲。
“王,王上?”听到响动,步若菲止下了舞步。
“安国夫人,这会儿的月下起舞竟是唱的哪出啊?”骆临泽大步走了过来,被风吹拂而起的明黄色斗篷之下,露出一角杏黄色的丝制内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