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身体就这么擅自哭泣了。
简直就像那不是自己的眼泪。
怎么办。
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路兰……
察觉路兰的泪,琳达似乎大受打击似的睁大了眼。
接着便飞快地靠近路兰,扶着他的背,察看他的表情。
「……为什么?你怎么哭了?是因为悲伤?还是寂寞?你还好吧?」
拼摇头,路兰窝囊地滑落在地。
琳达像个保护者,随着路兰一起蹲下,凝望他的眼睛以强而有力的声音告诉他:「有句话我一直想告诉你,唯有这件事,无论如何我都想告诉你。能再次遇见你,我真的很高兴。真的,真的很高兴。」
抓着路兰的肩膀,琳达笑着说:「我曾想过,要用什么交换我都愿意,只要神能让路兰你活下去就好。我好担心喔,那天,其他人突然联络我,说在河里找到路兰你,受了重伤,失去意识什么的……还说有可能会死……那时我真的……一想到你可能会死,我就……不只是我,大家都好担心……真的好担心,又觉得好害怕。认真想过如果这是梦就快点醒来吧。」
虽然脸上带着笑容,琳达却不断摇头。彷佛在对路兰说,不能哭,哭了就糟了。
「而我的愿望就这样实现了。你活下来了,既然如此,要我失去什么都愿意,我心甘情愿,双手奉上,心里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你能活下来这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只有这件事。如果我在你身边会让你活得更辛苦,要我离开这里,离开你身边那都没关系。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根本称不上痛苦,比起永远失去你,那点小事还算待上是开心的呢。」
「……」
再次涌出新的眼泪,这次路兰已经明白自己哭泣的理由。
那是自觉自己有多愚蠢的眼泪。我真是个笨蛋。这份自觉撕裂了渺小的身心。眼泪是从伤口流出的鲜血。
自己到底犯下多么愚蠢的错误啊,路兰心想。
根本没想过要好好去理解琳达这个人,只用个人狭隘的眼光自作主张地判断她的想法,擅自认为她既然喜欢过去的路兰就会希望现在的自己消失,甚至以为她千方百计想隐瞒的是这种想法。
啊啊,真的很抱歉——先入为主的这么误解着,自顾自的恐惧着,连琳达想说的话都不愿意去听,只知道一味逃避,擅自背负罪恶感,而把琳达想成自己所背负的「重罚」,当作自己不幸命运中的「负荷」。
万万想不到琳达对于自己能够活下来却是这么欣慰。
如果没有她的虔心祈祷,自己甚至不可能活下来。
不知为何路兰很自然的这么想。之所以没有死,正是因为琳达拿了什么和上天做交换,自己才得以留下这条命。比起什么「偶然的幸运」,这个念头毋宁更具有说服力,也更有现实感,可以说这就是事实。只要好好看着眼前这个人,看着这个叫做琳达的人,就毫不怀疑这点。现在路兰知道,她是个能办得到这件事的人。
然而,自己却那么想,真是太愚蠢了。
真的,到底有多蠢。
「……对不起……」
路兰蹲下,对琳达说出这句话。终于说出了这句话。
接着他起身,拉出衣橱里已不再使用的背包。背包里有一张照片。
那是在老家找到的,自己与琳达的合照。照片里是晴空下,高中时的两人脸颊相碰,咧嘴大笑的模样。
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下,可也无法直视,只徒然令心中沉重不已的「那时候」,现在正改变了意义,以另一种姿态存在。
正因为曾有过这个时代,曾有过如此明亮的过去,才有现在的存在。正因为曾经和琳达共同活在那个时代,现在自己才能像这样活着。
「……谢谢。」
现在,再次与琳达相遇,像这样活在这里。
将照片好好用双手拿着,贴近胸口,终于能将这句话告诉了琳达。
「这是……是吗。」
微笑看着这张照片,琳达也理解地坐在路兰身边的地板上
最后才点了点头。
「因为这个,所以你才想起我啊……原来如此。原来你那里还有这些照片。」
「……我和琳达学姐,过去是什么关系?」
用同样的姿势一屁股坐下,路兰发出一直问不出口的疑问。用大拇指腹拭去泪水,自然而然地发出声音,这里面已没有丝毫痛苦。在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懂得如何微笑,虽然脸上还挂着鼻水。
琳达露出怀念的视线,缓缓地望着远方说:「我们哪,真的是、真的是很要好、很要好。高中三年都同班,也参加同一个社团,个性莫名合得来——换句话说,是最好的朋友。一直都是两个人混在一起,不过,并不曾交往。一定是因为感情太好了,已经无法演变成恋爱关系了吧。我们彼此都说,就算任何一方谈了恋爱,或各自结婚拥有家庭,但不管到几岁,甚至直到变成老爷爷老奶奶,彼此之间的感情也一定是那么好吧。这就是我们的关系喔。」
路兰这才发现自己又误会了另一件事。
他一直深信过去的自己一定和琳达交往过。总觉得就算没有交往,自己和琳达之间也一定有恋爱感觉的存在。因为照片中自己的表情里,也带有那种情感与光辉。
说不定,只是琳达没有发现那样的感情吧。或许那个路兰,就在这无法告白情感的状况下,从这世上消失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可怜了——这么想着,路兰再度望向照片中两人的笑脸。是那么天真无邪,那么坦然自在,又是那么幸福的笑着。指腹轻触着照片时,指头上沾到的泪水变成水滴落在照片里的笑容上。落在路兰脸上,也落在琳达脸上。
琳达在一旁伸出手,用干燥的指腹很快地擦掉了那泪滴。
「路兰你是个怪人,很有趣,也有温柔的地方,是个好家伙。可是总觉得不大可靠呢。我总是跟在路兰你身后东奔西跑,嘴里不时说着:你在干嘛啊?还好吧你?喂!路兰……之类的话。一直一直,像那样照顾着路兰。与其说把他当成一个男人,不如说看成弟了吧。虽然同年纪,我却是扮演着大姐头的角色。」
「怎么觉得那跟现在没什么两样啊?」
「……你要这么说也是没错……」
四目相对,开始觉得有些滑稽,两人几乎是同时轻笑了起来。莫名觉得好笑。
真的是这样啊。结果,路兰和琳达的关系根本没有改变。即使失去记忆,离开家乡,经过了一段时间,还是在做一样的事。扮演大姐头角色的琳达依然照顾着笨蛋路兰,在他身后帮忙。
打从一开始——现在的路兰初次与琳达相遇的瞬间开始,可以说就是这样。是琳达从入学典礼上解救了被卷入纠纷的路兰,当路兰被奇怪的社团骗走时也是琳达救了他。之后琳达成为路兰的社团学姐,一直关心、照顾着路兰。
「话说回来,为什么我的设定是个这么丢脸的家伙啊……好像没有琳达学姐就活不下去似的?说起来我们也很有可能就读不同的大学啊?万一入学典礼时没有和琳达学姐重逢,我实在没有自信能活到现在。」
琳达虽然笑着对这么表示的路兰说「你太夸大其词了」,但事实的确是如此。
路兰打从内心认为,要是琳达没有找到自己,也没有在身边守护的话,现在的路兰是不可能存在的……举个具体的例子,要是没有琳达,自己和贺甜早就在那座山中出意外死掉了吧。
再次检视琳达的脸,琳达那笑着说「干嘛啊」的温柔表情。
简直就是个天使。对路兰而言,琳达正是他的守护天使。
受到她温柔羽翼的守护,才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正因为有她强而有力的守护,自己才能这么活着。
甚至就连这一点,都不是靠自己的力量发现的。
「没这回事啦。我不认为没有我你就会活不下去,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我认识的路兰可不是这么脆弱的男人唷,这一点我可以挂保证。」
转身正面对着路兰的脸,琳达这么说。用坚定的眼神直视着他。
「不过呢,今后要继续活下去,这条路却也并不是那么好走。所以,我今后身为你社团学姐……或说身为你上了大学后认识的女性友人,而且是一个刚好知道你过去发生意外事故的人,会一直为这样的路兰加油。只要你不会因此感到困扰的话。」
「怎么会感到困扰!我绝对不会这么想!可是……」
抓抓头,路兰还是说出了想问的话:「……你为什么要为我这种人做到这个地步呢?」
实在不认为自己究竟有任何「权利」、「价值」或「理由」,能让琳达把自己看得这么重要?
没想到,琳达睁大了眼睛,露出「你说什么傻话」的表情。
「因为你是路兰啊。做这些是理所当然的。就雊你不记得,你对我而言还是重要的人……还有,我和你在一起是很开心的唷。你看似变了,其实根本没有变。和路兰一起共度的日子,现在对我来说是开心的。所以,也很理所当然的觉得想继续一起度过更多时光啊。就只是这样而已……懂吗?」
咧嘴一笑,琳达伸出右手。
而当路兰也怯怯地伸出手时。
「要这么做喔!」
琳达「啪」地痛快和路兰击掌,并瞬间紧握住彼此弹开前的手,然后马上放开,再用食指指路兰的脸。彷佛在说「这就是好朋友的证明」。接着,琳达轻巧地跳起身来。
刚好在此时,路兰的手机也响了,一看是贺甜打来的。
「快接啊!」在琳达的催促下按下通话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