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达在这十天之中,悄声试图跟路兰说话。
总而言之,她用尽各种方法试图和路兰沟通。
但是路兰对这一切,全都装做没看见。
因为已经决定再也不要和她有瓜葛了。
“……呜,还是好冷……!”
换回学校规定的乐福鞋,结束今天大压轴任务的路兰,一个人从冷清的学生用玄关走出去。
才一走到户外,迎面吹来的深冬冷冽北风和冻得几乎结冰的雨滴,让他倒抽了一口气。
取出小但总比没有好的折叠伞,打开来抖了几下,才刚冲下短短三格的楼梯打算朝校门跑过去时。
从玄关延伸到楼梯边,遮不住冰雨的屋檐下。
昏暗之中,连把伞也没撑,正孤伶伶蹲在那的,是一个穿着有如黑板颜色的深绿牛角扣大衣,将长发扎成一把马尾的人影。
雪白的容颜在黑夜里发光。
「……」
「……」
一看到路兰,她立刻站起身来,抖着嘴唇几度开口想说话,但结果琳达还是什么也没说。路兰也什么都没说。
无言的过了几秒,直到十天前还是朋友的两人只是凝视着彼此的脚尖。
先采取行动的是路兰。
举起深蓝色的雨伞遮住脸,像是不承认刚才稍微停下脚步似的再次大跨步向前走。穿过琳达身边,置之不理,自己先离开。毅然决然地,绝不回头。
可是,一个微弱的声音呼唤着路兰的名字。
不知是否因为天冷,琳达颤抖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
路兰停下脚步。
……她是不是没有伞。
依然没有回头,杵在夜里闪闪发光的冰雨之中,感觉着背后琳达的气息。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难道是在等自己吗?在这么冷的地方?一个人孤伶伶的——等着这个一点也不喜欢的人吗?为何?
是想借雨伞吗。
路兰看了一眼自己紧握伞柄的手。要像朋友般与琳达共撑一把伞,现在是绝对办不到的。
可是,要不然,就借她吧。就算是面对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这点好心还是应该要有的。
这无关是不是朋友,或喜不喜欢对方。就算只是一个陌生女孩被困在寒冷的冬雨中,路兰也认为理所当然要亲切地帮助对方。
不过路兰仍然不打算开口和她说话,只是回头,打算把伞交给她就跑走。
雨水沾湿了头发也不管,琳达望着路兰。始终凝望着路兰。一对黑瞳闪着静谧的光,像极了黑夜里的闪闪冰雨。那眼眸好似就要缓缓消融,路兰不禁看得忘记了呼吸。
不久后。
嘴唇轻轻掀动。
......
(琳达……)
「……你……」
躺在棉被底下的路兰睁开眼睛。
琳达、你——
几乎是愕然地发现,从自己口中呼出的热气熏得脸颊温温热热的。
作梦了吗?
沉淀的体温从身体中心滴落,累积在下腹部。这种感觉若要称之为余韵又太写实了,心脏还在怦怦跳个不停。
盖过头脸的毛巾被,因为睡了一身汗而闷得潮湿。昏暗中嗅着身上散发的气味,错觉自己像是一只蜷缩在深洞巢穴里的动物。
扭动身体,从被子里探头出来的同时,放在枕边的手机闹铃也正好响了起来。
早上了。
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小套房。
这里是自己生活的房间。有着愚蠢的米色、白色和木头色系交错的装潢。
虽然是自己搞出来的,不过路兰心想:这房间也未免太乱了吧。身体依然躺着不动,只以目光环视屋内。面向电视的固定位置上,放着还未关机的笔电、喝到一半的水瓶和零食包装袋,还有一双免洗筷。因为讨厌弄脏手,路兰总拿筷子夹洋芋片吃。但只为了吃洋芋片却得洗筷子又太麻烦,所以每次在便利商店结帐时,都摆出一副买的是便当的践样说「请给我免洗筷!」至今倒也没被拒绝过。
以位置上的椅垫为中心,周围环绕了充电器、口香糖、背包、皮夹、漫画、脱下的袜子、擤过鼻涕的面纸、擦过指头的面纸、搞不清楚擦了什么的面纸……形成了一个肮脏的银河系。而位于这银河系的外部宇宙,则还有脱下的衣服、讲义影本、活页纸、从信箱里掏出来的广告传单。所有东西随便乱丢,也无从整埋起,就那么散落一地。
木头地板上,一个平行四边形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是那张折椅的影子。
从挂在西北两面窗上的米白色窗帘缝隙间,晨光以笔直切割的角度照射进来。光影中,尘埃轻飘飘舞动。路兰心想,是早晨的世界了啊。从这光线眩目的程度看来,今天一定也是个好天气。
如果要赶第一堂课的话,已经是非起床不可的时间了
可是别说起床,现在的路兰就连伸手关掉手机闹铃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床上急促的呼息着。
沉重的手臂举不起来,连想踢开毛巾被的脚也都使不上力。将后脑勺埋在枕头里,恍惚的眼神望着天花板。
越过睫毛的晨光令人感到刺眼。皱起眉头,自己那双像是让人碰不得的杂乱狗毛般的浓眉,从上个月理发时顺便修剪过后就没再处理过了。路兰忍受着阵阵恼人的闹铃声。
京城已经是七月了。
来到这里,已经过了三个月。
皮肤黏的感觉,一定是因为晚上太热而已。
继续躺在床褥上,试着伸手按压额头。额头烫烫的,摸起来还是觉得很恶心。
夜晚的气息都到哪去了呢。
一切都是一场梦——是这样吗?
在夏日早晨中眨眨眼,费尽千辛万苦才拨开黏在额头上的发丝。无论如何都不觉得那一切全是梦。不可能。
证明那不是梦的证据就是正随着心脏而丝丝动的嘴角。感觉不仅烧烫,似乎还红肿着,连想紧闭上嘴都没办法。
昨晚,路兰在房里摔了一大跤。
很严重的一大跤,嘴角用力撞击地面裂伤了,还流了很多血,不过幸好门牙没给摔断。
当时,在痛楚和惊吓之下一边发抖,一边只能姑且用面纸强压住伤口。虽然出血已经开始沿着下巴滑落,却又觉得去医院挂急诊太夸张。就在不知所措和犹豫之间,又那样昏过去睡着了……记得好像是这样。
枕头上铺的毛巾一片血迹斑斑。床单上也是。T恤心口也是。散落在四周的面纸,上面都是血乾掉之后的颇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