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方小姐,战区已经初步清理完毕,歼敌人数共计四万六千两百余,剩下的少数虫族逃出了峡谷,四散入林地,根据您的指示,没有进行追击。”
暗沉的天幕下,篝火明晃晃的映照着峡谷里的景致。人类士兵和佩特星人分两拨席地而坐,有的在疗伤,有的则靠在山壁边休息。方洵九盘腿坐在一块大石头上,边上跳动着半人高的火簇,祁言埋首站在她跟前,衣衫褴褛,脸上满是血污。她的目光死死的盯着他,话却是问旁边的人:“我方伤亡呢?”
“受伤一万零六百,死亡一千二百余。”
“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方洵九摆摆手,奇袭队长敬了个军礼,迈着正步离开了这个气氛可怕的一角。
半晌。
方洵九忽然抬手,一个巴掌朝着祁言的脸招呼过去。祁言不闪不避,只是咬着牙闭紧了眼睛。他想象中的大力耳光没有打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类似抚摸的轻拍。他诧异的睁开眼,对上了方爸爸无奈的视线。
方爸爸撑着脑袋叹了口气,似笑非笑道:“来,问你个问题。”
祁言不敢轻易接话。
“已知,自家有个熊孩子,不听老人言,一门心思去送死,问,是该把这熊孩子绑个窜天猴炸了呢,还是该留着过年?”
祁言眨巴眼,试着说:“留着过年?”
方洵九:“……”
方洵九笑出声:“这会儿你反应倒快。说说吧,之前我叫你好好睡觉剩下的事交给我,你是怎么睡的能睡到这个地方来?”
“我……”
“别告诉我是梦游,这个理由我三岁之前就不屑用来骗我妈了。”
“……”
“走就走,你就不能用你这个二十几斤曾经爆了你贺大爷仪器的脑瓜子好好想想,换做是你监护人我,该怎么救人。你以为就凭你手法犀利走位风骚,就能单兵扛过一个师?那可是五万兵力啊我的小傻瓜!”
小傻瓜:“……”
“躁进是错,无谋强行进入围地是错,不知道利用可用资源来营造我方优势,更是错上加错。我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你真的不考虑给自己绑个窜天猴一飞冲天?”
祁言默了默:“我没法调动奇袭队,也,拿不了炸弹。”
“……”方爸爸竟无言以对,“所以,怪我咯?”方爸爸摊手。
祁言立马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不、不是的,是我不好,我不该不听你的话。”
方洵九没开口。
祁宝宝可怜巴巴的看着她:“我回去洗厕所。”
“……”
方洵九气得胸口疼,一根手指在他脑门上使劲点:“你知道拉扯一个孩子有多辛苦吗?我一把屎一把尿又当爹又当妈地把你带到现在,好不容易有点后继有人的教育成果了,要是你给我夭折在这儿,以后我还怎么去忽悠别人跟着我卖假药?”
祁言:“卖、卖假药?”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行为会给我造成严重的心理阴影,我以后都不敢随便收学生了你懂不懂?”
“有我就够了。”祁言低声说。
“你是想气死爸爸好继承爸爸的硬盘吗?”方洵九狠狠弹他的脑门。
祁言委屈:“我洗两个月厕所。”
“……这事儿是洗个厕所就能解决的吗?何况我们现在有厕所可洗吗?”
“那、那……”祁言想了想,“我裸奔?”
方洵九恨不得把他摁在地上吃土:“我这种将来要记入史册的伟人罚你一个未成年裸奔,回头别人不给我安个拉皮条的名声吗?”
“什么是拉皮条。”
“我(哔——)”方洵九没忍住心中的怒火,“你给我站过来!”
祁言走近半步。
“把耳朵拎着。”
祁言乖乖把耳朵凑过去。
“自己拎!”
“哦。”
他又乖乖举起双手自己扯住耳朵。
方洵九认真道:“听好了,以后再敢背着我单独行动干这种送死的蠢事我就一炮把你轰上天让你和太阳肩并肩,明白了吗?!”
祁言摇头。
方洵九眼睛一瞪。
他又瞬间点头,只是表情仍显茫然。
看着他这软萌的态度,方洵九实在提不起什么脾气,表情绷了绷,没绷住,到底是放软了言辞:“让我看看,有没有受伤。”她拉起祁言的一只手。
祁言反手握住她,咧嘴笑:“没有。”
“还说没有,这是什么?”她指着他手臂上一条鲜血淋漓的伤口。
祁言眨巴着眼把手收回来,背在背后,还是傻笑:“会愈合的。”
“啧,别以为自己年轻就不当回事儿,受伤多了,以后难免落下后遗症。我看回去还是让彭毅给你做个全面检查。”说完,她又睨向祁言,“笑什么,一脸小白花儿表情,谁还不知道你宰个人跟杀鸡一样的真实力?”
祁言挠了挠头。
两人再小声交谈了几句,一名佩特星老者走过来,叽里咕噜地用本地话跟祁言说着什么。
方洵九听不懂,便只能尴尬地看着篝火。等两人说完,她才道:“讲什么了?”
祁言略羞涩:“长老问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一副训孙子的模样。”
“告诉他,我是你干妈。”
祁言扭过头,还是叽里咕噜,方洵九只捕捉到三个发音,类似娜吉莎。
年迈的老者听见这个词,先是一怔,随后满目深意地看向方洵九。方洵九礼貌性地对他点了点头,老者没有回应,仍是那副复杂的神情。方洵九被他盯得发怵,不禁扯住祁言的袖子把他拉近,附在他耳畔低语:“怎么回事?我怎么感觉这老头儿看我的眼神仿佛看见了一个着名的人贩子呢?”
祁言脸一红,低着头不回答。
方洵九立马正色拷问:“难道你不是说我是你干妈?”
“唔……”祁言支吾着,蓦地指向老者,“长老有话对你说。”
“说什么?”方洵九警惕道。
祁言和老者沟通几句,老者便回过神,单手放在胸口处,对方洵九郑重地鞠了一躬。方洵九一呆,长时间被教导的尊老爱幼的民族文化使她在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礼节时,自然而然地从石头上跳下来,微微弯腰回应。
老者目光如炬,用极其生疏的中文发音:“感谢您,救了我们,所有人。”
方洵九含蓄道:“生命是等价的,你们不该无端被牺牲。”
祁言将她的话翻译成佩特星语告诉了老者。老者报以一笑,与祁言又交头接耳了一阵儿,再次用中文慢慢说:“我相信您是一位明智的指挥。如果您愿意,我们的部落想随您征战,直到把四大种族驱逐出我们的星球。”
等的,就是这一句。
自斯特城开始,方洵九所有的铺垫,都迎来了结果。
可是到了这一刻,她反而有些退缩。这是一份无比沉重的交托,赋予她使命,同时加重了她的负担。因为她知道,这关乎着一个种族的命运。无数人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单是这份信任,都让方洵九愧不敢当。
闪耀的火光映照着面前老者经历了岁月洗礼的容貌,满布的皱纹显示出他风烛残年的孱弱,但那眼神里,却透露着无比坚定的决心,使人震撼。
方洵九默然半晌,眼光怅然的瞥了眼祁言,深吸一口气,才慎重道:“感谢你们的信任,我会尽力,不负所托。”
祁言转达了方洵九的意思。老者始终不擅中文,词穷之后便用佩特星语对着方洵九叽里咕噜了几句,再次鞠了一躬,转身朝族人走去。等他走远,方洵九问:“他最后说了什么?”
祁言同样望着那道驼背的身影,清亮的眸子里倒映出一片赤红:“他说,您是个值得尊重的人。”
“是吗……”方洵九苦涩笑笑。
祁言认同:“是的。”
“呵。”回过神,方洵九拍了拍他的肩,说,“现在,我们要尽快赶回前哨战,攻城战即将开始了。”
“不行。”祁言拧眉,“这里,是无人区。一旦入夜,会有许多危险动物,分散行军,容易受攻击。”
“……这太坑爹了。”
祁言沉默。
方洵九四下望了望散落的士兵和佩特星原住民。地面上,斑驳的血迹已经被风干成了暗色,经历了一场恶战的众人精疲力竭。依照这种情况,确实不适合再长途跋涉。加上祁言所说的危险……
方洵九思索片刻,揉脑袋道:“算了。伤兵太多,速度也提不上去,等天亮再出发吧。”
“好。”
方洵九暗自头疼:“希望贺子昂那国际军事学院的毕业证不是用两百块钱办来的。”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让你赶紧去向上帝祈祷保佑你贺大爷。”
“我不。”祁言不屑地说。
方洵九用力戳了下他的脑门,伸个懒腰躺在石头上,侧身道:“困了,我得抓紧时间休息一下,天亮前叫我。”
“好。”祁言揉脑门。
方洵九嘟哝:“不会半夜有野兽把我叼走吧?”
“我会保护你。”
方洵九低笑一声,也没回应。调整了一个相对舒服点的姿势,用手枕着头,便合上了眼皮。她着实有些犯困,昨天夜里没睡,之前又精神高度紧张,现在一松懈,很快就进入了睡眠状态。只是石头太硬,硌得她浑身难受。她翻过去覆过来好一阵儿,呼吸才渐渐平缓绵长。
祁言站在边上,注视了她许久,轻轻问:“方洵九,你睡着了吗?”
无人答话。
他又低下头,小心翼翼地伸出指尖,拨开她的刘海儿,近距离打量她的眉眼。方洵九不说话的样子,就像一个邻家小姐姐,还是特别温柔特别好看的那种。她的鼻息扑打在祁言的脸颊上,祁言白得像雪的肌肤迅速泛开大片红色,连耳朵尖都染上一层粉。他心跳如擂鼓,喉结不停地上下滑动,躁动的血液里充斥着原始的渴望。他闭上眼,在方洵九的额头上,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方洵九仿似很不满被人打搅了睡眠,皱起了眉头。祁言赶紧转身,背着她大口咽口水,就像一个做了坏事的小孩,满心兴奋,又怕被人当场抓包。等了好一会儿,确定方洵九没有醒来的迹象,他才悄悄地回身看她。
方洵九扭了扭身子,梦呓般地喊了声疼。
祁言估计她是被石头硌的,索性跳到她身边坐下,将她扶起来,枕在自己的大腿上。这一遭,方洵九舒坦了。习惯性地埋了埋脑袋,摸索着抱住祁言的腰。祁言整个人一僵,脸上又飞快地腾起一片红晕。他颤抖着手环住方洵九,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再度惊扰了她的美梦。
这么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换做普通人,早就苦不堪言。而祁言却像乐在其中,恨不得一直这样抱着方洵九。
日头打西边升起。
深沉的黑夜过后,曙光降临大地。急涌的云变换着不规则的形状,刺眼的光芒照进沉寂的峡谷。篝火熄灭。经过一夜休整后,士兵和原住民恢复了体力,开始做着出发前的准备。有祁言的同族给他送来一些野果,祁言向他道谢,说话声惊醒了方洵九。方洵九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祁言立即贴心地替她挡住太阳的强光,等她稍微适应后,才冲她一笑:“你醒了。”
方洵九一愣,翻身坐起。看看他,又看看自己,愕然道:“你该不会……当了我一晚的人肉枕头?”
祁言咧着嘴,表情那是相当的纯良。就好像昨晚干出轻薄举动的人,不是他一样。他把野果在自己的衣服上擦拭了一番,递给方洵九。
方洵九挑着眉接过,活动了一下脖子,完全没有她想象中的席天幕地了一晚的不适感。她一口咬下半边果子,赞许道:“不错,懂得知恩图报是个三好少年。”
祁言挠头。
方洵九跳下大石:“什么时间了?”
“六点。”
“都准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
“那就出发吧。”
“嗯。”祁言跟着方洵九走了几步,又补充道,“昨夜长老发出了信号,我们的族人,应该都会前往前哨战集合,参与后续的战争。”
“好。看来,你们这个种族,还是很有执行力的嘛。”方洵九拍拍他的臂膀,走到整合完毕的队伍前,叮嘱道,“路上队形别乱,负责护送的步兵和原住民走前面,骑兵压阵。奇袭队长呢?”
“方小姐,我在!”奇袭队长麻利的钻出队伍。
“你每隔半小时派一名队员赶往冬冀城探查消息。清点剩余的信号弹,红色代表战况紧急,蓝色代表战局有序推进中。”
“明白。”
“话不多说了,大家打起精神,出发!”
“是!”
……
天光乍亮,冬冀城的攻城战如时打响。
苏德安驻兵东城门,每隔四十分钟,发动一次猛烈攻击。而西城门由贺子昂坐镇指挥,集中兵力攻打城门。正如方洵九所料,变色人种没有主动迎战,只是龟缩在城中用远程武器防守,以弓为主,还掺杂着少量射程有限的步枪。十辆炮车在西城门外一字排开,有条不紊地配合着前线的战斗。
中军战车上,贺子昂居高临下,将前线的战况尽收眼底。他依照着战前排阵,正有序地发布着战斗指令,身边的旗手则是不断地变换挥旗方式。
“盾兵掩护,步兵抬云梯前进。炮车暂停攻击,弓兵准备放箭。”
阵型随之改变,前排的盾兵列为方阵,匀速掩护步兵推进。
贺子昂看着城墙上替换了一轮又一轮的防守队伍,脑海里还在不断回响方洵九的话。
“变色人种在冬冀城的兵力超过六百万,如果正面对峙,我们无法占到任何便宜。他们现在还不知道我们已经有两百万的兵力转移,如果守将得知我们的兵力不足五百万,必然主动迎击。”
“苏德安这个冤大头之前我已经和他协商好,你们吸引住变色人种的全部火力后,由他负责突破东城门,占据城内高地。关于冬冀城的物资分配,我已经答应了这货他七我们三,暂时由他去,后面有的是他哭着喊爸爸的时候。”
“记住,苏德安一旦入城,只留小部分兵力拖延时间,主力部队绕林进东城门,不得恋战!”
贺子昂一边回忆着,一边只觉得眉头突突直跳。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收回思路,他集中注意力,掐准时间发出了后续的指令。
“已经四十分钟,东城门应该又有动静,盾兵立刻回防,步兵架云梯。”
“是。”
厮杀声响彻冬冀城上空,流淌的鲜血渐渐染红了脚下的土地。时间不断地流逝,大军的步伐踏起尘土飞扬,模糊了视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