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看见云云......不,有看见一个女生吗?”
骑马少年没听完她的答复,语气狂妄地问。
“什么?”
“跟你差不多年纪的女生,应该就躲在这附近才对。”
罗娜闻言,想起的当然是灌木丛传来的呼吸声。
她并未看见呼吸者的身影。
但旋即醒悟这名少年骑马追逐的对象肯定就是那个呼吸者。
然而......
有看见吗?没看见吗?少年对罗娜的沉默百般不耐地询问。
没有,罗娜不明白自己为何不假思索地如此回答。
不过既然对方是问有看见吗,回答没有看见倒也并非谎言,毕竟她只听见细微的呼吸声。
民女穿过城门至今,除了您之外,没遇见任何人。
哼。少年轻轻哼了一声,直接策马从罗娜面前离开。
罗娜拉过手杖,勉强倚杖站起,目光追着逐渐远去的骑影。直到完全看不见少年和马匹,她才迈开脚步。
朝灌木丛的方向走去。
从灌木丛内侧似乎可以看见她,对方有些惊吓,吸气声响起。
请问,她出声呼唤,但没有回应。
对方正警戒着罗娜,明白后,决定再主动接近。
她站到即将触碰灌木丛的位置,那人只要仔细看,应该就能发现她并未携带木棍或刀剑一类的武器,而是拄着手杖步行。
就这样,罗娜杵在原地数分钟正想放弃离开时,灌木丛一阵摇晃,一名身材娇小的少女露出脸来。
那模样既有一如想像的地方,亦有超乎想像的地方。
少女带伤在身确实一如想像,脸颊附近高高肿起,额头也有数道擦伤,伤口渗出的血液,凝固后附着于小麦色的肌肤上。
亚麻色的微卷秀发剪成少年般的利落发型,翡翠色的锐利眼眸宛如负伤野兽般谨慎凝视对方。完全感受不到儿童应有的娇憨,同时也看不见儿童特有的软弱。就某种意义而言,这也能证明她并未享受儿童应得的呵护,可是罗娜自然不可能观察得这么深入。
至于超乎想像的地方。
这名少女身上的服装竟清楚地绣着紫线。
假如她这身服装不是窃自于王族,那么这名少女就是皇帝的血亲。
话虽如此,理当尊称为公主的少女,为何遭到同为王族的少年骑马追逐呢?或者刚才那名少年追的其实另有其人?
请问,罗娜出声相询,但少女默然举步,仿佛根本没瞧见她。
罗娜并未对少女的视若无睹感到不悦,因为年幼的罗娜也晓得,这名少女是多么拼命,已经没有余力考虑礼仪和他人。
她只是脱口说出忽然想到的事。你是王族的人吧?
是又怎样?没想到对方居然回答了。
少女脖子向后一扭,瞪着罗娜。
实在不像女孩子、粗暴无礼的口吻,而且再加上那双眸子荡漾着实在不像儿童的腾腾杀气。
你的伤,罗娜住口,从怀里取出手帕。
少女却目光愤恨地瞪着她道:陷阱吗?那些家伙应该没精明到做出这么周密的计划。那是想拍马屁吗?不过如果是想拍马屁,去找别的王族吧?拍我的马屁反而会吃亏喔。
咦?
既然在皇城进出,就算是小孩子也听说过吧?皇帝跟召到后宫的蛮族女子所生的混血公主,那就是我喔。没事跟着我,小心哥哥、姐姐和第一王妃对你不利哟。况且在你尝到甜头之前,我大概就已被杀了。
滔滔不绝地发表实在不像与罗娜同年十岁左右的言论,这名少女吐了一口唾沫,溅在美丽石板地上的唾沫掺着红色血迹。
我我不是......
普通少女的话,恐怕连这位公主的一半言论都听不懂。
但罗娜在聪明度和了解的知识方面均非寻常女孩,再加上父亲任职皇城,对贵族和王族社会多少都有些认识,因此她非常明白这名服装脏污、伤痕累累的公主何出此言。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少女回嘴似的说。
罗娜不禁倒退,但还是续道:因为你流血了,很痛吧?不处理的话万一感染细菌就糟了呃
这与你无关吧?少女说完,一副本姑娘再也与你无话可说的神情迳自离去。
然而
呃......
千嘛啦?你很啰嗦耶。
这名少女尽管口里抱怨,仍然停步回头,罗娜见状,暗想她说不定是很守礼貌的女孩,又继续问道:被杀是指这是呃为什么呢?
怎样都无所谓吧?
可是可是听见有人会被杀而且是你自己说的吧?当然会在意呀。
你这人真怪。少女蹙眉说完沉默片刻后又说:要杀的话,目前是最佳时机,人们多半可以接受小孩的意外,等成年后拥有一定权力,要暗杀就更麻烦了。
少女说到这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少年离去的方向。
理想的情节大概就是跟哥哥玩耍的妹妹玩得太疯,结果不小心撞到头部丧生。没人会怪罪天真无邪的孩子们,这是不幸的事故。那群蠢才肯定立刻采信,毫不怀疑,除非留下明显刀伤,事情才会另当别论;如果没有,任何理由都说得通,外行人根本没办法区分。
罗娜口无言。
你的表情好像不太相信哪。唉,毕竟这对普通人来说是天方夜谭,如果你曾经吃过姐姐假借和好礼物之名赠送的毒饼干而差点死掉,肯定会笑不出来。
好过分。罗娜只能挤出这句话。
就说吧?唉身为一个孩子,终究难以完全保护好自己。我未来不是意外死掉就是生病死掉,而且是在童年时期。不过我妈也死了,死了其实也无所谓。
少女说完浮起大彻大悟,异于儿童的阴暗笑容。
啊啊,我忘了。冷不防,少女若有所思地抹去笑容说:谢了,好久没人肯出身相救,我有点开心呢。
少女说完,再度举步离开。
罗娜茫然凝望对方的背影,忽地发现一件事少女拖着腿。跟罗娜的情况不同,她大概是拐到脚踝才无法使力。
突然目睹拖着一条腿独自离去的年幼公主,罗娜不知为何感到不忍。
不行。
现在不能置之不理。
这名少女渴望帮助,尽管绝对不愿说出口但她肯定希望有人能救她。这是当然的,任何人都是如此,就连罗娜也是因为获得双亲帮助,才能像现在这样活着。活着,与书籍相逢,体会阅读的乐趣,不再怨恨自己出生世上。
可是这名少女一无所有。
没有应该呵护她的人,理应比任何人更加保护她的家人却率先折磨她。这名少女无法向任何人求助,所以她醒悟了,明白自己命在旦歹,她认定认定自己诞生这件事就是不幸。
不行,无论如何都不行,这是绝对不行的。
喂!罗娜呼唤公主离去的背影。
这次没有回应,既未回头,亦没有停步。
然而
要躲的话图书馆里应该不错,不但暗暗的,而且书柜很多,视野不好。那里本来人就不多,还有许多小房间
少女没有停步。
罗娜连珠炮似的说:我现在正要去那里,我每天都去那里所以一定能带路的。
少女停下来了。
她皱眉回头。
你是白痴吗?
对,我是白痴。
自己做的事很白痴因为深感如此,罗娜老实点头。
但她同时涌起一股预感,自己对这件事绝对不会后悔。
所以
是吗?白痴吗因为我也是白痴,说不定会很好。少女喃喃自语。因为白痴会做出不可思议的行为,所以有时会出现出乎意料的结果呢。而且两人凑在一起的话,搞不好会变成谁都想像不到的趣事。
这两名日后宛如巨大的命运之轮,震撼帝国不,是这片大陆的女性,就是在这段机缘下相遇。
......
天空无限蔚蓝。
放眼放去,天际净是一片苍茫,完全看不见一朵云,其辽阔无可比拟。毫无遮掩、笔直投射的秋日阳光,亦为天空增添无限澄净的透明感。
笼罩头顶的碧蓝虚无。
犹如嘲弄地面爬行者的距离感、方向感,甚至是色彩感超越比较的对象和评价的基准,天空就这么存在于遥不可及的彼端。
倘若继续抬头眺望。甚至让人感到身体即将挣脱地表束缚,逐渐向虚无扩散。这种过度宽敞的空虚,将侵蚀个体的躯壳,这种感觉到底是解放还是孤独,完全视暴露在这片蓝天之下人的心境而定。
世界缓缓左右摇曳。
少女保持仰卧姿势,红眸呆呆眺望秋目天空。
年纪约莫十五,五官典雅,却没有柔弱之感,与其静静在月下晚会婆娑起舞,更适合在阳光下驰骋草原就是这样的少女。微卷的鲜艳金发整齐盘起,更加增添她那予人活泼好动的印象。
穿着红色和亚麻色为基调的衣物但那身服装就像曾在火场穿梭过似的,微呈烟熏色。
呜呜!
少女的名字是苏非。
提及这名少女时某些人多半喜欢使用红瞳公主这个称呼,也有人称她律法破坏者,甚至有人形容她是毁灭世界的剧毒。如果以整个世界的角度来看,叫她苏非的或许算是少数派。
被世人强行加诸的各种称呼,这些称呼静静诉说着她所背负的残酷命运。
可是
苏炎哥,苏淼姊
现在没有呼唤她的人。
她呈大字形仰躺的地方并非陆地,而是一面巨大的木板。
正确来说,是直到两小时以前,仍是构成某艘船只甲板的木板。这块残骸并不大,苏非是躺在上面,才能像竹筏般悠然漂浮于波涛间,要是随便站起来,恐怕将立刻失去平衡,翻落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