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连胤睁大眼睛,浑浊的眼底白多黑少,在冷冷的烛火下显出了几分狰狞。但病痛和年迈封住了他的手脚和声音,他只能大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
“哦对,你应该不会。”
谢维安冰冷的声音还在继续:“因为噩梦有别人替你做,罪孽有别人替你背,皇上,只是因为你在这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怕事情败露,我谢维安起事,风家江山不稳。可是现在的你,又能做什么呢?”
“你,嗬——你!”
眼看床上的老人已经有气进没气出了。
谢维安冷笑一声,就要站起身来。
手腕却又被抓住了,同一个地方,同一个位置,力气却大得不同以往。
他垂眸看去。
风连胤那双眼睛竟然完全睁开了,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正常的红晕,是回光返照之相。
“你,你不敢,你不能这么做!”
“我为何不敢。”
谢维安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忍到如今,只不过是因为父亲的恻隐之心和母亲曾经的那几分情义而已。陛下,前路无光,您大可以安心地去。”
“小安,小安,你小时候……咳咳,朕,朕还抱过你,小安……”
可谢维安自始至终只是站在原地。
最终,老人身上仅剩的力气也被透支完毕,眼底的光消弭殆尽,脑袋一歪,彻底没了生息。
恍惚间,风连胤想起来了。
很久很久以前,那个人曾来过宫里一次,是来看她的女儿的。
是在御花园里,隔着满园春色和灿烂的阳光,她深深地将头埋下去,自己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她压着声音道:“蔚然,就麻烦陛下照顾了。”
年少时候的褚宸阳,是个在京城大街小巷到处跑的假小子,她没什么家世背景,能认识风连胤纯粹是因为某日,小姑娘去扒学塾的院墙,结果一个不小心落下来,将正好来此找朋友的风连胤砸个正着。
后来他才知道,褚宸阳那个时候是去偷师的,因为女子不能上学塾,她就偷偷去。
他、伯玉,还有宸阳,从此总是玩在一起。
某个下过雨的午后,三个人爬上学塾的屋顶看彩虹。
记得是伯玉问的。
“你天天来这偷听,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吗?”
“我这不叫偷听,叫虚心好学。”
宸阳站得直直的,笑起来会露出一颗小虎牙:“我记得一个词,叫海晏河清。你俩不都是大官家里的人吗,我的梦想就是咱们仨一起把这个词变成真的!”
海晏河清。
禾晏。
原来如此,可惜,可惜一切都明白得太晚了。
谢维安眼底冰封般的冷漠渐渐化去,最后变成一片无垠的漠然。
无恨,也无敬。
“我记得。”
他低声喃喃。
在谢维安的记忆里,很小的时候,皇帝叔叔是整个皇宫最和蔼的人。
在外人面前无限威严的人会偷偷塞给他一把糖果或者糕点,看见他在皇宫里到处乱窜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父亲对他十分严厉,整天念叨这念叨那,所以他格外珍惜去皇宫玩的日子。
因为当着皇帝叔叔的面,父亲就不会责怪自己,吃好吃的,玩整个大徵最新鲜的玩意儿。
“只是陛下,小的时候,你在臣面前从未自称过朕。到底是臣不记得了,还是陛下你忘记了。”
他站起身,离开了寝宫。
走出去的时候,身后的宫殿深门里爆发出了一阵此起彼伏的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