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门一脉,早在昔日五大圣人联手力战北天门,随着灵山佛主金身溃败、坐化圆寂之后,三千年来大雷音寺便再无一僧、一佛、一菩萨入世了。
但为感念佛主慈悲为怀,割肉喂鹰普度众生的硕大功德,中原修士凡是知悉当年之事的,都会供奉起灵山佛主的金身塑像。
一时间,佛门未曾入世中原,香火却极为鼎盛,虽然相较于五脉之首的道门有所不如,却也足够惊世骇俗了。
北凉王府亦是如此。
于这养心殿中,自藩王府邸建成以来,十六年间,供奉的佛主金身几经翻修,愈发恢弘气派。
然而此刻,却不知到底是何原因,这金身塑像的胸腹处,骤然间如被人以神兵利刃重重砍劈一刀,没有丝毫声响的,一道裂痕凭空出现,而后不断有金色砂砾,从这裂纹中扑簌簌滑落。
养心殿大门紧闭,绝不曾渗透进一丝风息,但佛前香火供案之上的鎏金珐琅鼎,飘出的熏烟却四处扯动,几如风中残烛一般。
一道裂痕生出之后,再又是一道随之出现。
但这一道裂痕,却是显现在大佛金身的脖颈处。
像是割喉一刀,分外狰狞。
接连两道裂痕,一横一竖,依次出现之后,偌大养心殿顿时天摇地晃,接着不断有璀璨光芒,从两道狭长缝隙中迸发而出。
此地异象横生,云波诡谲。
而王府西北的巨大广场之上,身形立在华盖之下的萧王妃,猛然睁圆眼睛,眸光中流淌的幽幽寒光,几乎凝成实质一般。与她同处于华盖之下的六大世家、商贾巨富,几乎人人勃然变色,这一刻,他们悉数都感知到了,就在萧王妃的身上,她的气息在不住膨胀。
“这是……”裴宝藏顿时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向后者。鬼使神差地,他霍然抬头,就瞧见远处北凉王府所在的方向,正有两道光束迅疾飞速而至,陡然自萧王妃的头顶天灵盖,浇灌了下去。
天人灌顶!
面对如此诡谲的一幕,场间众人只感到有危险在快速逼近,而且他们都很确定,这危险的来源,必定就是出自萧王妃。察觉到这一点,众人几乎都下意识地后退数步,想要距离这危险源头远些。
唯有剑仙姜乔,大宗师韩恩,不聪道士,大憨仙师,定安公主姬霓裳,黑白无常,曹随等寥寥数人,尚算神色如常。
“唉……”
寂静之间,一袭蓝衣道袍的不聪突然叹了口气,他抬起手轻捻眉心,无奈地看了一眼气息节节攀升的萧王妃。二十余岁模样的他,隐隐间,有着与岁龄不相匹配的气魄,仿佛自高山之上俯瞰芸芸众生。
不聪沉声道:“萧王妃,不要怪小道没有提醒你,莫非你忘了此前太玄殿中,小道曾与你说过的那句话?”
“嗯?”
此言甫一落下,场间心神俱是凛然的众人,顿时为之一愣,旋即齐齐转过头来,看向了不聪。
凉州刺史宋长镜,此刻在随行而来的护卫崔衍以真气灌输之下,终于悠悠醒转,但胸口仍是发闷的厉害,听到这话,蓦然间便想起不久前太玄殿中曾发生的事情。
彼时不聪在初见萧王妃之时,脱口而出的其中一句话,便是“王妃这么漂亮的眼睛,若是日后瞎了,可真有些可惜啊”。
此言当真语不惊人死不休,那时节众人听在耳中,顿感分外刺耳,只觉得萧王妃必将为之动怒。
却不曾想,萧王妃闻得此言,像是被彻底唬住了,凝声问他:不知小师父准备如何教我。不聪答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这一句机锋之词,当时众人听得莫名其妙,不知是为何意。
可在眼下看来,莫非其正是对应了萧王妃身上此刻发生的异变?
一念至此,宋长镜的目光由狐疑化为震惊,眼神在不聪这位圣人高徒的身上反复打量,而后他神情僵硬地偏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大憨仙师,“老友……”
“莫要问我。”大憨仙师摇头道,“老道这位师侄,与他山上几位师兄师姐一般,都是人精,鬼灵精怪得厉害。这一点,颇得姚师真传,老道又哪能猜得出,他这话到底指得是些什么。”
宋长镜苦笑一声,涩声道:“好好的一场及冠礼,怎得就走到这般‘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宋长镜的心中愈发不安,他隐隐有种直觉,今夜过后,或许风平浪静了十六年之久的北凉时局,将会因此而改变。
“原来……”便在这时,萧王妃突然开口,她那张惨白的脸上,细眉双锁,一双眼睛如冰球一般,射出冷冷的光,“小师父竟早已预料到今日会发生何事?”
她言语说得平静,实则心底却禁不住一突。
太玄殿中,这不聪道士在那句机锋之词过后,其实还有一道心声曾传音与她。
只不过当时在场能够听到的,唯她一人而已。
不聪说的是,“十年之间,你日夜参佛坐禅,所为何事,心中自是清楚。可小道只告诉你一句话:大佛金身,自上而下,裂开三口,你必定活不成了,切勿妄动。”
脑海中猛然想起这句话,萧王妃立时为之动容,她用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向不聪,哑声道:“圣人门下,真能教出你这般可看透未来之事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