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入魔。”

“读个佛经也能走火入魔？”如尘差点跳起脚来。

“唉，私欲满心，何以为佛？暴戾加身，一念成魔。”

渡难大师垂下一颗光头，有些无力地说道，“如尘啊，这佛法本该是度化业障，造福万物的，然而若是有朝一日罪恶加身，你说这佛法，该何以为法？当佛不为佛，法不为法，佛与魔又有何异？”

“……”如尘突然一愣。

“百余年前，你太阿师兄曾看穿小乘，跨入半圣之境，险些成为真佛。那时节，我大雷音寺上下，皆为他感到高兴，甚至所有人都觉得，他必然有朝一日，会成为下一个灵山佛主。可是……可是你太阿师兄说，雷音寺中的小乘佛法，解不了他心中迷惘疑惑，若是这迷惘疑惑不去，他就永远也成为不了圣人。”

“然后呢？”如尘急忙问道。

“你太阿师兄想要自己一个人，编纂出一本空前绝后的佛法来。”

“难道就是大乘？”如尘道。

“不错。”渡难大师道，“可怜他一个半圣修为之人，距离真正的圣人之境，仅有一线之隔。可谁曾想，三十年前他满身是伤地回到灵山，境界竟跌得滴水不存，失魂落魄万念俱灰，甚至还在世上造了千般杀戮恶业，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如尘面色一变。

渡难大师痛苦地揉了揉眉心，无奈道，“他啊，就是佛经读得太通透，结果反而脑子里一团浆糊了。所以吧，这佛经还是不求甚解最好，哪怕读错了，也没什么所谓。你要知道，到了你师兄们今日这个地位，说出的话，就算大错而特错，世人也会给解读出一个天大道理，然后说，‘哎呀，渡难大师忒有学问了’。”

“师兄，你这话该不是承认自己解读的《大悲咒》错了吧？”

“不错。”

“嗯？”如尘一愣，“师兄这话说得真是含糊，到底是错，还是不错？”

“你说呢？”

渡难大师似笑非笑，突然再次把手探入袈裟里头，下一刻，明晃晃地竟摸出一只酒壶来。

得，先是鸡腿，眼下又是酒壶，这大红袈裟还真是好处多多，起码藏起东西来，还真没什么能够比得上的。

如尘瞪大眼睛，心想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一花一世界”？

修行界中皆传，世间有三大至宝，当为儒、释、道三教所有，分别是佛家“一花一世界”，道门“一叶一菩提”，儒家“沧海之一粟”。圣宝神奇之处，便在于内藏天地乾坤，看似不过掌心一般大小，但那其中之广阔，却几可装填世间万物。

如尘咽下一口口水，觉得有些羡慕，却神色古怪道，“吃肉，喝酒。师兄，你不是好和尚了。”

渡难大师道：“混账，你师兄什么时候做过好和尚。”

如尘道：“师兄，这是不对的。”

“呵，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渡难仰起头灌下一口酒，顿时满面红光，笑道，“来来来，你也喝一口。”

如尘连忙摆手：“可我心中没有佛啊。”

渡难大师嗤笑一声，晃了晃酒壶，笑道：“那你喝不喝？”

“肉都吃了，喝酒怕什么？”

如尘小小年纪，哪里经得起诱惑，连忙一把将那酒壶夺去，学着师兄的样子，也灌下了一口。

这壶中酒入口苦涩难当，如尘登时面容扭曲，仿佛极为痛苦，却如何也吐不出，只得艰难咽下，“这酒真难喝。”

渡难大师叹了口气，微不可查地以手掩唇，刚才那口酒也就随之被吐了出来。

目光中说不清是庆幸还是失望，渡难大师怒斥道：“幸好没有喝啊，你小子自食恶果，活该。”

……

……

深夜。

如尘似乎完全醉了。

唇红齿白的俊美脸庞上，颊生红晕，眼神迷离。

他轻轻打了个酒嗝儿，踉跄地从蒲团上站起身来，迈步离开佛顶宫。

而原本早已熟睡的渡难大师，这时悄悄睁开眼睛，虽然鼾声依旧，可眼神中却根本没有半点睡意。

看着师弟离去的背影，渡难大师微微叹息一声，他又仰起头，望着殿内那尊十五丈之高的金身大佛，轻声道：“原来，师弟不愿成佛时，便算是大佛显圣，都也不曾真正为他剃度啊……发在心中，他心发不去，何以出家？纵使身在佛门，青灯古卷，又如何‘偶拂莲座尘雾起，常扫庵前叶若漪’？”

“世尊如来，渡难或许明白了。”

渡难大师目光怔忡，喃喃呓语道，“三千年前您离开大雷音寺时曾说，‘当那半佛还俗入世，在红尘中浸染贪、嗔、痴三毒，惹了恶之根源时，他终将遇上一人，白首分离。而后，斩断三千烦恼丝，木鱼孤灯清白衣’。”

“渡难今日，看到了他的结局。”

“可是，这结局……”渡难大师痛苦地闭上眼睛，喃喃道，“不如不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