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七月,正是梅雨季节。这等节气,按理来说多是出现在江南,北境倒是着实少见。
可今年实在多雨,短短一月的时间,就已落下了许多场。
太玄山无名道宫封山多时,这一日依旧如此。
原本香火鼎盛的道宫,如今变得门可罗雀。漫山遍野,都瞧不见一个身影。
清晨时分,一位红衣蟒袍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山脚下,一步步迈步登山,闲庭信步一般,时不时看向石阶两旁的秀致景色。
其实也没什么好景可看,无外乎就是山山树树、花花草草、憨态可掬的袖珍小兽、积水成潭的池子罢了。
韩恩走得并不快,期间在几处地方逗留,看得尽是这些随处可见之物。
所以从山脚到头顶那座无名道宫间的距离,寻常香客若是走得快些,个把时辰都能够登顶,偏他这位大宗师,却用了足足两个时辰。
等到韩恩来到无名道宫前的那块巨石旁,不聪早已等待多时,笑吟吟地看着他。
今日的不聪一改往常作态,虽然仍旧蓝衣道袍,木枝为簪,但却胜在干净整洁。道袍不再褶皱、道髻也梳得整整齐齐,连那两只标志性的黑眼圈,都淡去了不少。
巨石很大,坐得下数人之多。此刻巨石之上,摆着一张竹制茶盘,用料不算考究,但胜在轻巧好看,倒与茶道颇为贴合。
不聪坐在茶盘的一侧,点头致意,待到韩恩在对面坐下,这才笑道:“出家在家,我道门虽不如西域灵山大雷音寺那般规矩繁多,但喝酒误事,家师向来不准。听闻用虎跑泉水冲泡龙井,口味极佳,就取了些过来,以茶代酒,先生将就喝吧。”
“无妨。”
韩恩微微一笑,褪掉双靴,盘膝坐在石上,笑道:“道门姚师之下,几个徒弟都算是有意思的人,李逍遥如此、宫阙如此……你杨屠龙也是如此。老夫不惑之年能够认识你,说来也是缘分,便是称作‘忘年交’也不为过。既如此,这知交对饮,酒可,茶亦可。”
“此言甚善。”不聪哈哈一笑,满脸赞同地点了点头。
“先生请。”不聪双手捧起一杯茶递过去,韩恩一手接过,缓缓饮下。
大山。茶盘。泉水。龙井。
一派山水田园景象,颇具意境。
“怎么不见大憨仙师?”韩恩放下杯盏,随意瞥了眼四处,出声问道。
“许久不曾炼制丹药,都有些生疏了。为了那枚‘十全大补丸’,师叔耗费了许多元气,至今都没有恢复过来。”不聪咧嘴一笑,指了指无名道宫,说道,“现在嘛,还在呼呼大睡呐。
不过不妨事,大憨师叔修行之法与常人大有不同,他啊,站也修行、卧也修行、行也修行、睡也修行……这份‘逍遥自在功’,我等这些沾惹世俗气太多之人,求是求不来的,由他去吧,出不了问题。”
那枚名字很是俗气的丹药,药效当真匪夷所思。
事实上,若非这枚丹药因势利导,助陈念久拓宽经脉,再有不聪这位半个儒家门生的真气在头前牵引,助其重聚九江真气,怕是陈念久到此刻都不会醒来,甚至更有性命之忧。
而丹药既是如此非比寻常,那么若要炼制,其中艰难可想而知。尤其是三日前当大憨仙师急匆匆现身药王府时,韩恩一眼便瞧出后者的体魄,出现了一丝大厦将倾的危势。
要知道修为到了大憨仙师这等境界,早已能够做到“无垢”。换而言之,便是数十年如一日从不洗漱打扮,瞧着肮脏不堪,却内在里,依旧纤尘不染,肤体如玉。
然而那一日,大憨仙师的身上,却散发出一阵阵刺鼻难闻的腥臭味。其中代表了什么,不言而明。
韩恩目光从无名道宫所在的方向收回,沉吟道:“说起来,老夫倒欠下你们道门两份人情。”
这两份之说,一份是王府西北广场之上,不聪赠送出去的那条如今已为陈念久本命物的赤金鲤鱼;另一份,自然指得是太玄山上这对叔侄二人救治陈念久一事。
不聪笑道:“先生既说你我为‘忘年交’,那又何必在意这些。”
韩恩摇头道:“该算的终归要算,那孩子不喜欠人人情,老夫同样也是如此。”
不聪哑然,沉默片刻后笑道,“那条鲤鱼,本就是家师让小道带至北凉的,所为的,自然也与‘那一桩事’有关。‘天杀地葬,百鬼夜行’的绝户大阵,虽然有小道与山上的五位师兄师姐在,又有家师坐居其中,但仍旧欠缺一位。陈念久命中该入我太清宫隐峰,所以这鲤鱼,也是给他的一份先礼,关键时刻,当能保住他不受其害。”
韩恩紧蹙眉头,看着不聪问道,“你跟老夫交个底,此事真不会坏他性命?”
不聪认真说道:“韩先生放心,我隐峰中人便是拼却性命,也绝对让他安然无恙。况且,有家师这位圣人在,又怎可能会出问题?”
“说的也是。”有他这句话,韩恩这才放下心来。
“那便依你所言。”韩恩道,“再过几日,老夫会带着他离开北凉,想来三、四月时间应该足够。待到入冬之时,他会往南(hǎi)海走一遭,赶在太清宫一脉开山之前,必会如约而至。”
“好。”不聪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