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看了看他身后,问道:“你娘还活着吗?”
程阿牛有些不开心地道:“你娘才死了。”
怪人咧嘴一笑,露出八颗雪白牙齿,缓缓点头:“是,她死了。”
“啊?”
到底是个心地良善的汉子,程阿牛觉得有些失言,心里好生过意不去,赶忙道:“对不起啊。”接着又道,“那你一定很伤心吧。”
怪人点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只是两眼依旧看向程阿牛的身后,目光中流露出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怜悯之色,他轻声道:“你娘平时用的簪子,是不是断了?”
程阿牛惊讶道:“你怎么知道……”
怪人眼中一抹虹光一闪而逝,平静道:“她就在你身后。”
程阿牛突然狠狠打了个寒颤,只感到身体一阵阵发寒。
他下意识地转过头,觉得身后好像真站着什么。
可除了密密麻麻的树和青葱的叶,他什么都瞧不见。
怪人眼中悲悯之色愈发浓郁。
这程阿牛根本不知道,此刻分明就在他的眼前,或者说就在他半尺之外,正站着一个满脸鲜血,发髻上别着断裂簪子的苍老妇人,与他四目相对。
这妇人面容甚是凄厉,青面獠牙,眼耳口鼻同时流淌出乌青血渍,当血珠滴落到地面时,“嗤”的一声,连泥土都腐蚀了,升起一缕袅袅青烟。
她满面恶毒地盯着怪人,恼他多言,几乎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但唯有看向程阿牛的时候,妇人浑浊的双眼中才会流露出一丝独有的慈善、安详。
那是她仅有的清明。
显然,这妇人该是程阿牛至亲之人。
只可惜,程阿牛看不到她。
甚至不光是他,整个凉州,乃至大雍朝北凉四州三十一郡之地,能够瞧见这妇人的,也不过一手可数。
偏偏,怪人就是其中一个。
“程阿牛,其实你娘早已经身死多日了。”怪人沉默片刻后,突然说道。
“你在胡说什么?”
程阿牛怒了,哪怕脾性再好的人,一旦被提及到至亲之人的种种不是,尤其是在咒人死,也定要怒不可遏。
他大声道,“今天早上出门时,俺娘还给我做了好些大白饼,连你这几日吃的也都是俺娘做的。你不谢她也就算了,还咒俺娘死。哼,以后俺再也不给你吃食了。娘说的一点都不对,好人没好报,你就是个烂人。”
程阿牛气的眼睛发红,险些掉下泪来。
娘是他在这世上仅有的亲人,若是娘也死了,他……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程阿牛气呼呼地将从山上砍下来的新柴背在身上,准备转身离开。
这怪人说的话不仅让他愤怒,更让他有些害怕,尤其是那古怪的眼神,更是让他不由得想起三天前,他曾从这眼睛里看到的一只血淋淋的骷髅头。
程阿牛生性胆小,如此一来,就再不敢与这怪人一起呆了。
最重要的,他想回家。
“等等。”
怪人的声音突然拔了一个高度,隐有森然之意。
“怎么了?”
程阿牛身躯下意识的一抖,只见怪人突然站起身来,右手已探向脑后,抓住了那柄包裹着白布的长剑剑鞘。
“你要干什么?”程阿牛后退了几步。
你这人难道一言不合,就要出手伤人?程阿牛吓得下意识地抓住手中短斧。
怪人移开目光,徐徐叹息一声:“罢了,命由天定。”
他松开掌心木剑,轻声道,“程阿牛,我能留在这里的时间不多。子时为期,如你那时还未来找我,我便会离开。但你记住,若我离开,那这世上就再没人能救得了你。”
“你到底想说什么?”程阿牛大声道。
不知道为什么,程阿牛此刻突然有种预感,若这怪人真的离开了,他或许真将要独自一人面临什么天大厄运。
“七月半,千阴盈;天杀地葬,百鬼夜行。”
怪人道:“今夜子时之前,你若遇上麻烦,但有所求,皆可对我提出,那时我定会保你周全。不过在那之后,你须予我一样东西。”
“什么?”程阿牛下意识道。
“我要你半颗心。”
“疯子!”程阿牛怒骂一声,吓得落荒而逃。
“会再见的。”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怪人并未阻拦,只是轻笑出声。
下一刻,他手中长剑陡然激射而出,瞬间没入了这遽然变得阴暗的山林之中。
而那镌刻在其上的篆字“魏”,随之闪烁出耀眼的弧光。
魏。
魏武卒的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