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乡医院回刘家沟,20多公里的路程,一半是通乡柏油路,一半是通村水泥路。承青开得慢,大约还没走出2公里,文彬、韩少波已追上来。文彬担心他俩着怕,不远不近地跟着,小车的远光灯照亮了整个三轮车及车前的好长一段路。
文彬觉得四周的黑暗像加了高压的浓墨,快把车身挤扁了。他有点儿透不过气来,手不停在方向盘与控制台下乱摸,仿佛想找到一把巨斧,奋力一挥,结束这一切。但是没有,无边的黑暗像童年的噩梦缠绕着他,唯有这束光是脱离梦境的通道,所以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一眨眼,光灭了,关闭通道,那样,他们就跟蛮小的母亲一起坠入了永恒的黑寂……
终于到了蛮小家门口。王文彬不敢关掉大灯,拉住手刹,刚跨下一条腿,老支书急忙走过来,将他硬塞回车轿里,叮嘱,“回去休息,这儿的事,你帮不上忙。”是啊,给老人整容、换衣服、点回头纸,那都是本家与孝子的事。
当他们仨放好车,回到工作站,已是晚上11点。秦露不敢下去,文彬、韩少波将她送到刘大爷家。刘大爷看他们的表情,知道人没了,安慰他们说:“人老一盏灯,说不准哪时就熄了!回去休息哇!”
文彬、韩少波返回工作站,将门反闩上。这是来到刘家沟,第一次晚上插门。不知为啥,文彬有些怕,拉上窗帘,迅急地展开被子钻了进去。韩少波很平静,一熄灯便睡着了,没有鼾声。
文彬蒙住头,又是无边的黑暗,索性支愣起耳朵捕捉任何一点细微的声响,只有判断出那是风吹窗棂的声音,还是老鼠活动的声音,或是蜈蚣爬行的声音,他的心才能从紧张回归平静。老实说,他从来没有经见过死亡,自小胆儿小,连杀猪宰羊都不敢看,村里殁了人,他连棺材跟前都不敢过去。只有父亲去世时例外,母亲先将他托付给邻居,到入殓后才允许他到棺材旁痛痛快快哭了一场。所以留在他记忆里的父亲是永恒的坚毅与微笑,与死亡没有半点关系。
一想到父亲,他平静了——只见绿油油的草坪上,父亲正忙着给他找寻一种叫“沙奶奶”的野果,每摘到一颗便高兴地喊:文文,又一个!文文,又一个!
他跑过去,接在手中,想看一眼父亲的脸,可任凭他怎么绕着父亲转,看到的始终是父亲的背影,直到他实在跑不动了,顺势躺在草滩上,清风徐来,花香氤氲,他闭上眼,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