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气血,没有向外逸散,而是被悉数所在了肉身之中。
灌婴的身躯之上,意志内塌,气血泛金,乃不朽之意!
“五境,五境!”
灌婴长呼出声,眼中满是亮光!
这一刻,他打破了自己的极限,踏足五境之中。
既然同为五境,霸王已然身受百创,道基受损。
他如何不能迎难而上,轰杀霸王?
心中的野望,让灌婴的目光都变得凶戾了起来。
他手持长枪,对着那一式紫雷七击最强手,逆冲而上。
这一击,是灌婴此生最强的意志,裹挟四千精骑之血气,轰杀而出。
枪过之处,长虹贯日!
灌婴紧紧盯着那一道长虹,从纸面上来看,如今的霸王,是怎么都不可能接下他的这一式长虹贯日之枪的。
可理论,到底只是理论。
长虹划过,雷球依在。
那一道长虹之中的武道意志,被直接碾碎。
论武道意志,世上何人敢与霸王争雄?!
“噗!”
灌婴一口鲜血吐出,全身酥软。
武道意志被碾碎,便是一身气血再强大,也不过是无根浮萍。
这一刻,那携诛杀霸王之意而来的灌婴终于明白了,何为在世神魔。
霸王虽穷途末路,可除他自身,谁也摘不下他的头颅。
莫名的,陆离想起了霸王与他所说的那句话。
“所当者破,所击者服。”
滚滚雷球之下,何物不破,谁人不服。
军阵已然被破,那一道雷球,却依旧去势不减。
以灌婴为首,雷球撕裂出一道血肉之道,才缓缓消散于天地之间。
所过之处,人马俱裂,一瞬之间,死伤数千骑。
不,只死无伤。
紫雷之怒,擦边则死,触之及亡。
但灌婴没有死。
霸王的乌骓马,最先踏在了这道血肉之道上,他瞥了一眼弃马跪地的灌婴,不发一言,提臂接住以气御雷,自然回返的雷刀。
天地之间,只留下了霸王的不屑一笑,和陆离等人紧随其后的马蹄之声。
余下悉数因跪地而活的近千骑,无人出声,也无人敢出声。
“嘎吱嘎吱。”
马蹄之声渐渐远去。
跪服在地上的灌婴死死地篡拳,骨节都在大力之下发出声响。
霸王曾言,跪地不死。
他的雷球,也当真离地三尺,跪伏于地,确可免死。
在那一刹那,灌婴反应了过来。
他不想死,所以他跪伏在地。
但这比之他死,其实更加折辱他。
尤其是霸王的那一笑,更是在无声的告诉他。
他之所以活了下来,是因为霸王的眼中,跪伏于地的他,已然是一个死人。
昔日之灌婴,已然和如今的血肉之道上的袍泽一般,死去了。
“将军。”
同样跪地而活的亲信战战兢兢的走了过来,想要劝慰一番。
灌婴却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他。
那亲信当即汗毛倒竖,讷讷不敢言。
许久之后,灌婴才自言自语道:“本将之所以苟活,是为了大离。
我大离如今,扫除西楚,即将再度定鼎九州,正是百废待兴,急需人才之时。
本将除去一身武艺,亦熟读治学之书,亦有宰执天下之才。
所以,本将不能死。
往日离将灌婴已死,日后离相灌婴,却还在活。”
亲信连忙点头道:“将军说的对。”
“别叫我将军!”
灌婴怒喝一身,而后一字一顿的说道:“今日之战,本将从未出中军,乃齐都尉领军,却被霸王临死反扑,斩杀三千骑。
记住了吗?”
亲信猛地叩首,赌咒发誓道:“自将军之下,所有人,定当谨记您之教诲。
不,这不是教诲,这就是事实。”
灌婴这才缓缓点头,踉跄着站了起来,身形飘摇,竟有站不稳。
可他没有在意这些,只是望向突围而出,再度转道乌江的霸王,一言不发。
你能胜过本将,可你,胜不过那位。
天意已定,今日,霸王必死!
霸王乌骓,依旧在前行。
陆离默默地看着霸王,他面色没有任何变化,可他的臂甲,却在刚才被紫雷炸碎了。
那暴露于空气中的双臂之上,满是狰狞的伤疤。
有的明显是最近才新添的,还能在未愈合的伤痕之中,看见新长出的,粉红色的嫩肉。
但此刻,这些伤疤全部被撕开,鲜血滴答落下。
只有在这个时候,霸王才像一个人,而不是一个永远不会倒下的神。
窥一斑而知全豹,在那没有被紫雷触及的铠甲之下,到底有多少伤痕。
也许方才灌婴说的是对的。
拼死用出这一击,即便是突围成功,霸王也走不下去了。
“还是力尽了啊。”
霸王看出在场中人,都兴致不高,忽的笑道:“如果是垓下之初,别说五千精骑,就算是万骑为首,十万悍卒在后,本王也能一刀劈杀。
怎会到如今,还需兵分三路,以自己头颅为诱饵,才能让五千骑化为三波。
还好,计划成功了,灌婴这一支都能被我突围,其余两支,应当也差不离。”
剩下的两支骑兵,对上的本就是残兵骑部,却是应当并无大碍。
陆离叹了口气,跟着霸王继续朝着乌江方向前行。
没有了骑兵拦路,众人很快就到了乌江之前。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陆离都不由地愕然。
乌江之旁,有码头挂着乌江之名,还有一条小舟,与一名老叟。
这自然不算什么,可关键的是,这码头之下,是一片干涸的河床。
小舟,就立在这干涸的河床之上!
陆地行舟?
“王上,这真的是乌江吗?”
陆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乌江,是九州第一大江天江的支脉之一。
而且,还是最大的那几个支脉。
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这天下王朝更易,天江却始终笑看英豪。
作为九州源头,长江从未枯竭,自然,作为长江支脉的乌江,也理当滚滚东流,长青万古。
但是那乌江码头之后,放眼望去,直到天地尽头,一滴水都看不到,全是潮水退去,干涸河床。
一时之间,陆离都有些质疑,百年之前的乌江,是不是只是名叫乌江,而并非百年之后的天江大支脉。
可再看身旁的轻骑们,也全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陆离就知道,他猜错了。
乌江,仍是那长江支脉,九州天险。
那到底是什么,使得乌江变成了如今这般,目之所及,皆为旱土的可怕模样?
相比起来,那能在无水之地,让渡船靠岸的老叟都显得不那么突兀。
“这里自然是乌江。”
霸王看着眼前景象,眼中流露出一丝讥讽之色。
“至于为何会这样,一会你就明白了。”
霸王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过身去。
乌江之畔,那名老叟静静地站在彼处,仿佛在等待着什么人。
他等的,自然是霸王。
可霸王却并没有第一时间过去,而是静静的等待。
他是在等待剩下的东城二十八骑归来。
他们并没有等待多久,两处烟尘,就招摇而来。
由远及近,正是那些只见一面,却给陆离留下莫大印象的东城二十八骑们。
这些轻骑,也看到了乌江之畔的异象,却都没有骚乱,而是默默来到霸王身后。
“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二十六。”
霸王扫视过去,一个个数着数字,却在最后一个人身上,停留了片刻目光,才说出了最后的数字。
“还是,少了二人啊。”
霸王吐了口气,坚毅的面庞之上,少见的流露出一丝遗憾之色。
不仅是霸王,陆离也看了出来,至少,那他刚来到这方世界之时,为霸王忿忿不平的那一位,也是四支冲下山峰的骑兵分队其一首领的那位,已不见身影。
“王上!”
身上明显负创的轻骑抬臂抱拳,洒然笑道:“不过是战死沙场罢了,能够死在与王上的一并冲锋之上,便是身死,那二位兄弟,也是快意的。”
“本王从未怀疑我江东儿郎的血勇。”
霸王叹道:“只是甚憾。
本王曾于山巅三诺,一胜斩将,二胜刈旗,三胜溃围。
如今诸兄弟皆在,唯缺他二人,不知本王践诺,三胜离骑!
尤其是栾鹏,曾问本王,为何率诸侯灭玄,却至今日田地。
本王就是要以这三胜告诉他,我煌煌大楚,非战之罪!
诸君,本王可曾妄言?”
“如大王言!”
在场轻骑,皆抱拳瞩目,虽皆身披数创,却目光坦然。
随霸王,百死不悔!
“这里是乌江。”
霸王抱臂下马,踏步前行,朗声高喝:“昔日暴玄肆虐,就是在这乌江之上,本王率众八千,西渡而来,彼时江东,于九州无名。
是本王身经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终立大楚,于江东之上。
当初关内,本王册封天下诸侯,不知有多少兄弟,劝说本王。
关中乃王兴之地,若要霸有九州,必于关内称王。
可本王不信这些,关中纵有龙脉雄奇,然江东方为本王祖地。
富贵不还乡,岂不如锦衣夜行。
何况乌江亦为天险,如何不能守住一番基业?
却不曾想,今日见乌江,却成了这幅模样。
老龙王,这是为何啊?”
“霸王恕罪。”
江边老叟叹气道:“如今大离如日中天,老龙未免遭受无妄之灾,只能同意那大离谋圣之请,将乌江之水抽离。
说到底,我与霸王并非真正的盟友。
除非,霸王答应老龙之请,愿意在日后,将天江乃至黄河龙君之位,敕封于吾。
如此,我可带霸王入龙宫,所谓乌江天险,若是那谋圣兵仙铁了心要杀霸王,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
可在下的龙宫,却能够让霸王静养之后,卷土再重来。”
“这老叟的声音?”
陆离面色一凝,却是认出了这老叟。
分明是东海老龙是也!
却不曾想,这老东西居然也曾掺和过离楚之战。
而且,还是将霸王的后路斩断。
但这老龙,却也不是真个就投诚了大离,只是想要借此,来要挟霸王为他来敕封天江龙君之位。
可这老龙之所以选择大势倾颓的霸王,其原因怕也无外乎于大离没有同意将其敕封为天江龙君。
他却也不想想,大离都没有同意的事情,霸王就会同意?
虽然与霸王相逢不过寥寥时间,哪怕不去想后世记载,但陆离就是确信,霸王所做之选择,绝不会是苟活。
果不其然,霸王只是摇头笑笑道:“老龙王,你知道我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霸王,你固然可以一死了之,可你却不曾想过你的族人吗?”
老叟的面色霎时间变得阴沉了下来:“乌江无水,化作一片干涸,对大离军伍而言,就是一片坦途。
你死之后,那位大离帝王也不会放过楚地的军民的,唯有斩草除根,才能够让其罢手!”
“且先不要着急,我固然不能敕封你为天江龙王。
但我可以用我的心,来与你换一桩交易。”
霸王面色不变,看了东海老龙一眼,缓声道:“一颗即将破境神魔的心脏,足以换你将乌江之水换回来了吧?”
“嗯?”
东海老龙面色一变,打量了一番霸王,却还是迟疑道:“纵然是乌江之水再临,拦得住八百万兵过乌江。
可那谋圣呢?
你死之后,那谋圣一人,就能够将乌江荡平。
你还是听我一句劝,只要你能够活下去,便没有人敢动楚地江东。”
“兵仙的八百万兵过不了江东,那谋圣,便算不了什么。”
霸王笑了笑,缓声说道:“都说谋圣有一双能够看穿世间一切的眼睛。
他就是靠这一双眼睛,才能够将术法本质随意操纵,施展出五行道法相合。
可本王的重瞳,却不比他的眼睛稍差。
谋圣想杀我,先要用他的那一双眼,来与我交换。”
“在八百万兵之中,断谋圣的元神之路?”
东海老龙定定的看了一眼霸王的重瞳,缓声道:“就算你的重瞳便是你的法相之显化,但如今也没有多少法力在其中了吧?
你凭什么去换谋圣的元神之路?”
“八百万兵,好吓人啊。”
霸王笑了笑,举起了手中的雷刀:“方才,我刚用紫雷七击,碾死了追杀我的五千精骑。
你可能觉得,五千比八百万,差太远了。
可我只用了最后的一些气血,若是整个不惜此身,我能够用处的气血,到底是够我全盛一击的。
当然,即便是全盛一击,到底也没有臻至神魔之境,只靠紫雷七击,依旧做不到与兵仙的八百万兵相提并论。
那若是,紫雷七击,还有第八击呢?”
“紫雷七击,第八击?”
这次,东海老龙是彻底地愣住了,旋即他摇头道:“不可能,紫雷七击可是传自古老雷神,已然是触摸到神魔伟力的刀法。
想要推陈出新第八击,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
那便让我来证明给你看,你听,八百万离军到了。”
霸王抬起手,指向前方。
平原之上,起风了。
不是天地之风,是万众一心,步履而齐,让天地为之退,退之而有风。
“风,风,风!”
“大风,大风,大风!”
下一刻,惊天动地的声音自江离二十六骑与霸王龙君的前方传来。
滚滚音浪,比之雷霆更甚,胜过海浪涛涛。
再之后,是人马踏地,犹如地龙翻身一般的震荡,传导而来。
若非在场诸人,都非常人,早就人仰马翻,骚乱一片了。
可人皆无事,那本就因江水逝去,干涸裂开的河床,却愈发撕裂。
就算是东海老龙,都在这人道集众之力前,面色微微一凝。
可纵然万载老龙都在畏惧,霸王却依旧哈哈大笑,居然转过身去,望着那八百万军马方向,反向怒吼。
“大楚,大楚!”
昔日坐拥天下,也曾有此声势的霸王,怎么会因众之声势而恐惧。
他牵马乌骓,踏步前行,口呼大楚。
身后的二十六骑,亦紧随其后。
二十六骑,对八百万众。
亦要放声高歌。
声浪可以被淹没,但意志不能屈服。
这一刻,就连本该是局外人的陆离,都莫名的心中悸动,喝出此言。
“唯我大楚!”
唯我大楚,宁身死马蹄之下,不退千夫所指,万人所向!
这一刻,虽二十六骑,孤勇霸王,仍是楚汉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