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离日落西山还有些时间,陆离走到陆文炳的身边,拉着其坐到了道路两边闲置的茶摊之上,讲述起了周红拂的算计。
在将来龙去脉悉数说完之后,陆文炳当即一掌拍在了面前桌案之上,怒声道:“世间怎会有如此毒妇,生有一双慧眼,看到了他人日后的命运,选择攀附跟随,无可厚非。
可却为了能够取得他人之信任,选择将其一家上下灭绝,自己再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你的面前。
若是真按她的计划实行,到时候,你怕是整个身心,都只余下她一人,此后余生,都会围绕着她转。
还好小离你打破了困局,若不然怕是到死,你都会被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天生慧眼,居然长在这等毒妇身上,简直是天理不容。
小离,你选择剜去她的双目,废而不杀,这是对的。
她既然自以为自己慧眼无双,算无遗策,那便让她再也无法以慧眼观世人,纵有再多的算计,却也无从下手,只能在绝望之中沉沦,去体验一下被她算计之人的痛楚!”
比起被周红拂当枪使的殷豹,陆文炳显然是更加痛恨算计陆离一生的周红拂。
一番怒骂下来,简直是恨不得将周红拂生吞活剥。
陆离便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着陆文炳发泄着自己的情绪。
待到其平静下来之后,陆离才轻声道:“老爹,一切都过去了。
我说了,所有有关此事的人,我都已然让他们付出了应有的代价。
你也应该去开始新的生活了。
我已然为你想好了一条新的道路,我想,你应该会喜欢。”
陆文炳年轻之时,便是浪荡天下的游侠,最喜欢的事情,便是探听各处的奇闻异事。
之所以后面选择开创镖局,其中也不无想要听取镖头们走镖回来之后,与他讲述沿途之上听取的见闻。
反倒是自己真个亲自押镖,行走四方,为了陪在陆离的身旁,已然很少去做了。
而陆离这次为其带来的神位,乃是庇护神都至西域一线商道来作为神职神权。
西域三十六国的商人们,都是走遍天下行商之人,再没有人比他们更知晓各地的奇闻异事了。
庇佑他们的同时,自然能够听取他们在路途之上闲聊之时的话语。
这样的权责,可比开一个甚至都走不出中州的镖局所能听取的奇闻异事多的多了。
“你说的对,一切都已然过去了。
我们也应当开始新的生活了。”
却不曾想,陆文炳根本没有将心思放在他所说的新道路之上。
他拉着陆离,缓声道:“老爹知晓,你能够这么快就攀登至如今境地,怕是根本无暇去考虑男女私情之事。
更何况,有那周红拂做前车之鉴,你也需要好好甄别一番。
这些可以不着急,可有一点,你的身世之谜,却要着手去探寻了。”
陆文炳此言,却是让陆离不由地有些头痛。
他方才与陆文炳讲述周红拂算计之时,都刻意避开了他身世不谈,只是说周红拂以慧眼见到了他日后的成就,方才选择在他身上下注。
之所以隐瞒他的身世,一来是因为毕竟身旁还有楼兰城的其余人在。
周相与吴王毕竟已然身死,就连其势力都被连根拔起,说说无妨。
可他的身份却事关大离之国本,在没有正式公布之前,却是不能让旁人随意知晓。
二来,也是陆离还没有想好,如何让陆文炳知晓他已然寻到了自己的身世,并且已然见过了生父景元帝。
最重要的是,若是他将景元帝乃是他生父的消息告知于陆文炳,想要让其安然接受商路之神的神位,可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那对陆文炳来说算什么,感念其照顾陆离多年的补偿吗?
“旁人都是思虑如何让两个对自己都很重要的女人如何相见相处。
我却要处理的是两个男人。”
一念及此,陆离不由地哑然失笑,旋即将目光望向了已然被陆文炳彻底遗忘掉的楼兰王孙身上。
此时的楼兰王孙,已然在道路之旁跪了快半个时辰。
如今的天色已然擦黑,那楼兰之中所蕴藏的神秘就要降临,陆离也便将这位楼兰王孙视作了转移火力的借口。
在陆文炳喋喋不休的嘱托中,陆离忽的开口道:“老爹,那位楼兰王孙在此处跪的也够久了。
你看,你的气消了吗?”
“你这臭小子,我哪里来的气,还不都是你这张嘴说出来的。”
被陆离打断了话头,陆文炳显然有些不开心,瞪了陆离一眼,方才看向那跪在街道旁的楼兰王孙。
对陆文炳的瞪眼,陆离倒是没什么感觉,别说他现在的真实境界其实只是两条道路皆是三境圆满,还算不得超凡入圣。
便是有朝一日,他真个证就神魔乃至更进一步成为神魔之王,陆文炳想瞪他还是想踹他,他都不可能反抗半点。
而陆文炳虽然嘴上说着陆离,却还是站起身来嘀咕道:“你未曾来过这楼兰古城,不知晓这位楼兰王孙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温润,心里阴狠的紧。
你或许真的无惧那楼兰入夜的诡异,可能不闹那么僵,却还是尽量避免吧。”
陆文炳并不知晓,楼兰古城与北匈蛮之间的关系。
也不知晓其实在一开始,这位楼兰王孙就已然不可能容得下陆离。
他只是能够尽可能为陆离少增添一些麻烦,就是好事。
但陆离本就是要借这位楼兰王孙来将话题中断,便也安坐茶棚之中,静静的看着陆文炳走到那楼兰王孙身前,笑呵呵的将其搀扶而起。
楼兰王孙表面上感激涕零,似乎真的将这下跪之耻忘怀。
可陆离心中有一柄琉璃戒刀,修成了杀戮之海,怎么可能察觉不到那如同波涛一般涌动的杀机杀念?
“是时候就要到了,自觉有能力对付我了,所以才生出杀机杀念吗?
在此之前,就连杀戮之海都察觉不到他的杀机杀念。这楼兰王孙,倒也算个人物。”
陆离给自己到了一杯茶水,慢悠悠地看向西方的天穹。
那里,大日就要坠落西山之下,宣告白日的结束。
而当大日落下,则皓月西出,夜幕降临。
楼兰古城的夜晚之中所孕育的神秘,就要在陆离的眼前展开。
当陆离喝下第三杯茶水之时,夜幕终于彻底降临。
一直在与陆文炳虚与委蛇的楼兰王孙再也忍不住了,他面色霎时间便冷了下来,从怀中掏出三根线香,交予陆文炳,缓声道:“伯父,你在楼兰古城呆了也不是一日两日了。
应当知晓,夜晚之中,你们这些外来之人应当做些什么。
抬头吧。”
“这。”
看着楼兰王孙递给他的线香,陆文炳面色不由地一沉,他转而看向身后的陆离。
却见陆离已然缓缓起身,若有所思的看向天穹之上缓缓升腾而起的血色皓月。
“这就是楼兰古陈夜晚的诡异?
一轮邪异的血月,这又代表着什么?”
“小离,快低下头,直视血月,心神便会被血月所影响,不自觉的加入血月祭祀之中的。”
陆文炳见到陆离居然抬起头来,仰望血月,心中不由大急。
这孩子,怎么还是如此莽撞,如此行事,到底是怎么将吴王和周相这样的大人物扳倒的。
而看到陆离的模样,一旁的楼兰王孙也是不由地一怔,旋即放声大笑道:“都说佛子陆离南交妖皇,西结古佛,荡平七王,乃是大离下一位帝师,可为大离再度横压一世。
可如今看来,却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
真以为自己借着妖皇古佛,将星帝师之力,做成了一些大事,就是与妖皇古佛,将星帝师一样的人物了?
不过是借了他们的光罢了。
如今血月之下,万物显行。
陆离,跪下臣服于血月,对着血月之上,西王母尊神,献上你最崇敬的信仰吧!”
“血月之上,西王母尊神?”
在楼兰王孙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陆离居然将自己的视线从本不可能移开的血月之上转移了下来。
他将自己的目光望向楼兰王孙,饶有兴趣的问道:“你居然知晓西王母的存在?
楼兰国,居然挖掘出了西王母的传承吗?”
“不,西王母的权柄之中,没有皓月的存在。”
骊珠升腾而起,其中的骊珠真龙传音入密道:“而且,西王母乃是受主上敕封的人道正神,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来窃取信众的香火之力的。”
在骊珠真龙的提醒下,陆离将自己的视线移向了周边的民居民房之中。
只见这些民居民房之中,涌出了许多手持火把的楼兰子民。
他们高举手中的火把,抬头望天。
注视不多时后,便变得状若疯魔一般,齐齐跪倒在地,视线不敢从血月之上移开半分,只是从怀中取出线香,以火把点燃。
与此同时,嘴里来回的念叨着,血月之上,西王母尊神庇佑。
其中一些民居民房之中,有许多并非楼兰子民,应当是如陆文炳一般的入楼兰行商被困此城的大离人,却也被这群疯魔了一般的楼兰子民从民居民房之中揪出。
他们抓着这些人的头发,让他们注视着天穹之上的血月。
只要注视几个呼吸,这些人就会变得如楼兰子民一样,疯魔不已,手持火把,跪倒在地,以火把点燃线香,乞求血月之上,西王母尊神庇佑。
而楼兰王孙等人,更是连连后退,走上了城池中央,一座不知何时修建好的大型法坛之上。
在法坛之上,多得是三牲祭祀,朝天大香。
此刻,楼兰王孙就在法坛的最中处,点燃了最粗壮的大香,香气缭绕,将他身前最肥美的三牲给包围。
楼兰王孙也注视了几眼血月,眼中也逐渐被疯狂之色占据。
在仅存的理智驱策之下,他一边乞求血月之上,西王母尊神庇佑,一边指向陆离,低声祈求道:“血月之上,西王母尊神,请以您的神眼观天下。
您最忠诚的奴仆被外来之人将尊严踩在脚下随意践踏。
唯有他的血液,方能够洗刷我的屈辱。
请血月之上,西王母尊神派下使者,将这外来之人镇压。
事后,我愿以城中所有的外来之人为牲,为你举办血祭,来为您的血色之月增添一份新的光辉。”
烟雾缭绕之间,三牲之中的精华伴着楼兰古城之中随处可见的香火之气升腾上天穹,涌入那血月之中。
隐约之间,血月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即将诞生。
眼见着这邪性无比的祭祀,陆离也是不由地摇了摇头。
这血月神只,确实不是真正的西王母。
若是这群人祭祀的是真正的西王母,身为人道正神,是绝不会操纵信徒之心念,以此来让其成为狂信之徒,获取香火之力的。
蛊惑心神来获取香火之力,想都不用想,绝对是邪神。
可这邪神,为何要假借西王母之名,来收取香火之力?
陆离身前,一直旋转的骊珠震动,其内的骊珠真龙却是再度开口,显然想通了关节。
“我明白了,这血月之上的神只,不是在假借西王母之名。
祂是在趁着西王母断绝了香火之力供养,陷入沉睡之时,想要进行改祀窃位,以血月在前,将西王母之名窃夺为己身所有。
而后再用自己的皓月之神权,覆盖掉西王母的神位,以此做到彻底的取代西王母之存在。”
“改祀窃位?”
陆离重复了一番,却还是有些不理解。
“神只的神位与神名,还能够被窃夺?”
“香火有毒,你不会不知道。”
骊珠真灵缓声开口解释道:“在众生香火之下,人道神只固然会被推升至无上的境界。
可与此同时,祂们也会在香火杂念之中,失去自我。
信众们认为祂们是何形象,那祂们就是什么形象。
信众们认为祂们是何性格,那祂们就是什么性格。
有许多人道神只,随着神像被几度更易,神只理念被篡改,在这个过程之中,其实就已然算是被替换过存在,并非最初之模样了。
若是之前,西王母有西王母国的国运作为支撑,自然无惧香火侵蚀,更别说试图为之加上血月之名,窃夺神位神权了。
可如今,西王母国已然失落,西王母本身都已然陷入沉睡甚至游离于死亡之边缘。
真要是让其日复一日的重复下去,西王母怕是真的要被取代而后彻底消失了。
最贼的是,这血月之上的神只,甚至还选择了西王母国的遗民所建立的西域三十六国百姓为香火之来源。
察觉到来自西王母国遗民的气息,西王母更不会察觉到其在被窃取神权这件事,根本不会在沉睡之中做出任何反应。
若是真让其做成了,那取代了西王母存在的血月神只,以西王母人道正神的身份,怕是轻而易举的就能够在人间显化出神魔伟力了。
不,远不止神魔伟力那么简单。
西王母之神位,绝不在血神或大雷神之下。
若是其再立西王母国,聚拢足够的香火之力,那便足以完全发挥出西王母神位的力量。
那是足以在神魔之中称王的力量!
若是在人间显化,就算是那江玄元,也远不是其的对手啊!”
“神魔之中称王?连帝师都不是对手?”
陆离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如今的人间,神魔不得显化伟力,才得以显露出繁华盛世。
九州之内,有着九州结界的存在,纵然是血神都只能显露出神魔之下的力量,在天柱倒塌一根的情况下,也才勉强展露出神魔之力。
九州之外,天人相隔的情况下,长生天也能借助大祭司的情况下,展露出神魔之力。
但这些,江玄元都足以应对。
可若是有神魔以人身显露出超拔于神魔之上的伟力,九州结界无法压制,江玄元为之落败,再将九州结界打破。
那人间则危矣。
陆离心中不由地升起一丝急迫之意,却不知道该去如何解决。
而血月之中,那不断涌动的东西,却已然彻底成型。
在血月光华笼罩下,人间与天穹的通道被短暂打开,一道身影从血月之中拾级而下。
看着那道身影,楼兰王孙不由兴奋地高呼出声。
“伟大的血月之上,西王母尊神,您终于回应了您最忠诚的奴仆。
请你替我斩杀这闯入楼兰的狂徒!”
“幕后黑手现身了?”
陆离闻言,却是不由地眉头一挑,快步踏出,将陆文炳与卫长青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旋即陆离反手一握,七星龙渊之剑便凭空显形,出现在了他的手中,斜指向了天穹之上。
血月之中的身影,却并没有直接对陆离出手,而是继续拾级而下,很快就从血月之中,走到了楼兰城上空千丈之处,方才停下了脚步。
而在其停下脚步之后,陆离也看清楚了那从血月之中走出身影的面容。
只是让陆离没有想到的是,这血月之中的身影,他居然认识。
“怎么会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