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因为那次,皇帝陛下对他以及张家的观感急剧滑落。好在,有姐姐这位皇后的存在,皇帝尽管对他张家颇有芥蒂,但也未曾失了根本。
可是呢,动了这么多心思,也牺牲了这般多的圣眷荣宠,却未能起到他张家所希望的作用。
甚至徐琼在升任礼部尚书之后与他张家越行越远,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实让张鹤龄心寒。随着他庶姐离世,两家的关系更是疏远到已近交恶。
张鹤龄在沉吟思索,可张皇后却是秀眉微蹙,道:“陛下,一部尚书的去留,皆在于您,便是乞老归田后礼部有了空缺,也是朝廷和陛下你该考虑的事。长孺只是个小官而已,这般大的事,不该问长孺吧?!”
张皇后用的是疑问的语气,但听者皆知,其实是肯定的语气,且虽未提过徐琼的名字半字,但那股子嫌恶,藏也藏不住。
当然,张皇后也没打算藏便是了!
闻言,朱佑樘笑着轻拍了拍张皇后的纤手,道:“皇后,你是知道的,徐琼毕竟不同。徐琼这个礼部尚书离去与否,多少还是与长孺,与张家有些关联的。
今日是私下谈话,朕不妨也开诚布公一言,朕三年之时,若非先国丈向朕极力举荐,朕也念着他与你张家的一份姻亲,那个礼部侍郎,暂且是轮不到他的。
要知道,一部侍郎的出缺,朝中有多少人盯着,资历和功绩比他大者更是多矣。当然,朕也有朕的思量,但事实上,徐琼任礼部侍郎,更多还是因先国丈所言。
朕九年之时,长孺又是磨了朕近两个时辰,让朕可谓不胜其烦呢。若非有他张长孺那般闹腾,朕又心念了一分,礼部尚书之位,依旧是轮不到他的,可是啊……”
言及此,朱佑樘缓缓的摇了摇头。
一部侍郎、一部尚书,已是朝中顶尖的官位,太祖废丞相制,加强六部之后,六部尚书侍郎的权柄更是远超历往诸朝。
便是如今内阁权柄渐大,也依然未曾太过影响到六部的权威。
故此,一部出缺之后,那么多四品以上的官员,那么多自认有资历有功绩的大臣,都是眼巴巴的看着呢。
而礼部,作为六部中除吏部之外最举足轻重的核心部堂,自然更是有无数人盯着。
故此,朱佑樘推了一个并不出彩的徐琼出任,可想而知,定然也是用了许多心思的。
别以为皇帝真的就一言而决,至少,这般重要的职位,皇帝要考虑到很多,很难去真正做到一言而决。
甚至于,若皇帝未特意提出,便是举荐人选都无需经过皇帝首肯。
内阁和六部提出候选人员,七卿和给事中确认,再其后,由吏部主持,根据官职大小不同,举行不同规格的廷推。
决出人选之后,方才上禀皇帝,由皇帝来最终下旨确定。
可见,整个过程,皇帝的决定性并没有想象中那般大。当然,皇帝毕竟是皇帝,乾纲独断是他可以行使的权力底线,一票否决便是他最大的权威。
只不过,很多时候皇帝会思虑很多罢了,用句俗话来说便是,政治是妥协的艺术。
徐琼,便是皇帝曾经的一次妥协结果。
张鹤龄道:“陛下,臣当年懵懂,不甚晓事,让陛下为难了,臣有罪……”
“好了!”
朱佑樘笑着挥挥手道:“这其中也有朕的考虑,若非朕自有思量,莫非你以为,就凭你一个被人称为纨绔霸道,粗鄙无术的国舅,能左右朕的决定……”
“闲话少谈,长孺,说说你的看法吧,如今朕倒是真的想听听你的意见了。”
张鹤龄越加疑惑了,心中的思量也更多起来。
联想到今日前后,此时朱佑樘看似随意的问话,由不得他不去多做思量。
难道是……
张鹤龄脑中突然一道灵光闪过,他似乎有些懂了朱佑樘的真正用意。
或许是自己这位姐夫,用相对私下的方式,给他这位舅子臣子,做一个考量。甚或于,算作是对他的一次临时突击考校。
应该是最近他的表现,算是真正入了朱佑樘的眼,每每谈及诸事,好似他都有很多见解,且在朝中和衙门里,更是没少有动作。
皇帝用徐琼的事,以及徐琼的例子考较于他,会进一步左右到朱佑樘对他在政务理解方面的看法,或许,也决定了张鹤龄未来的政途也说不定吧?
念及此,张鹤龄收敛神色道:“陛下,臣本对朝中官员任免并无看法,但既然陛下问及,那臣也就抒发己见,仅供陛下参考。其实,思虑一部卸任与否,首先并非一定要看是谁……”
“哈哈!”
朱佑樘大笑,似乎颇为欣慰一般,直看的身边的张皇后一阵莫名。
不过,皇帝对她可丝毫无秘密可言,皇帝的一言一笑,张皇后可谓了解极深,她听出了皇帝对张鹤龄越加满意的样子。
张皇后顿时笑靥如花,心中欢喜非常。
“臣认为,徐尚书尚不能致仕!”
张鹤龄的话音落下,朱佑樘突然笑容也收敛下来,淡淡问道:“为何呢?是因你尚关心徐家,怕徐琼一旦致仕,尚未后继有人之时,家族门楣不在?可,以朕所知,如今徐家和你张家,关系好似已极为疏远。若朕所知不差,你二家,已有近两载未曾正常来往了吧?
或者,你是对徐琼和徐家颇有怨恨,想他徐琼已是七十有四,其身子越加病弱,如今礼部的事务,除大朝主持祭礼外,余者,他几乎再无体力、精力亲为。实际上,他这个礼部尚书,称一声尸位素餐亦不为过。依旧让其留任,无非两个结果,一,死在任上,二,晚节不保,甚至被朝野所弃。
长孺,你说说,这般建议,你到底作何想法呢?”
张皇后也是诧异,她虽不懂政事,但皇帝方才之言所表达的态度,她觉得也是听懂了。
她甚至见着皇帝神态有变,怕张鹤龄的回答建议与皇帝心思不符,那岂不是要恶了陛下。
于是,她赶忙帮着解释道:“陛下,徐家和张家曾为姻亲,但正如陛下所言,随着庶姐离世之后,早就生疏了。
长孺定然不会因与徐家的关系好恶来提出建议的,且长孺心思单纯,更不可能如您想的那般恶劣。”
朱佑樘轻抚张皇后的手背,露出一丝笑容道:“皇后莫要紧张,朕都说了,是私下里的征询,无论他如何建议,朕有哪会怪罪于他,朕只想听听,他最真实的想法……”
“在来之前,朕确实犹豫,但其实,朕已是偏向让其致仕,毕竟,徐琼确实老了,且更是体弱,那一日早朝之时当庭昏迷,也着实吓了朕一跳。若是他当时去了,朕非得担上一二骂名不可呢。
他的情况,想来长孺你也是知晓,可你依旧认为,不当同意其致仕。长孺,说说吧……”
朱佑樘再进一步问询张鹤龄意见,似乎还将内心真实的想法向张鹤龄坦言。
这既像是给张鹤龄递话,又好似是要给张鹤龄压力一般,直让张皇后又是一阵紧张。
不过,此刻,张鹤龄心中越加定了下来,对自己的判断也越发确定。
张鹤龄理了理思路,径直道:“陛下,臣依旧坚持认为,徐琼不当致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