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稍稍眯起:“荒唐。柯家送来的五千两文银,是那日于公堂之上允诺资助赈灾一事的资金,尽数皆已被添入了朝廷的赈灾银两之中,每一笔支出都有户部蔡大人做了记录。王爷何曾收到过他们私下的馈赠?”
马彪也皱着眉头道:“当日我与许多乡亲都在现场,亲耳听到柯译说要资助,王爷当场便让蔡大人入了账,哪儿有多收过什么?”
众人随之附和:是啊是啊,我们也都听到了。
然而高家的人已经先入为主地给穆清葭他们定完了罪,背后都不知道已经骂了他们多少回,怎么还会相信穆清葭的说辞?
而马彪就更不可信了。他如今得了势,沦为了曜王的走狗,自然要偏帮主家了!
于是高梓良的儿子啐了一声,高声骂道:“都是放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当然不会承认了!那你敢打开库房让我们看吗?敢让我们去核实究竟有没有吗?”
本来百姓们都是不信的,但没奈何高家这四人脸上愤怒憎恨的表情实在不像是装的,于是刚刚吹往穆清葭的风向悄悄地又变了回去。
众人的神情都迟疑起来。
眼看情形不对,覃榆远远地跟马夫使了个眼色,让他赶紧去叫人来。
马夫得令,连车也顾不得驾了,拔腿就往最近的驻防军临时驻点跑。
穆清葭面无表情地回视着高老汉一家。
她已经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双手微拢着,清清朗朗,不忙不慌,站得如松如竹。
“库房重地,放着此次赈灾所有的口粮和银两,岂是随便什么人想进去看就能进去看的?倘若因你们进去了一趟而少了什么,难道你们一家还能赔给全城百姓吗?”
“你说柯茅白宁四家向王爷行贿了,我倒是想问,你见过哪个行贿能行得这么明目张胆,一大箱一大箱地将银子运过来,是生怕别人不知道里面装的是钱吗?”
“他们一边送钱送得这般高调,一边又叮嘱下人要送得静悄悄,你们一个个难道都不觉得,这前后的做派矛盾得很吗?”
穆清葭的话有理有据,确实让高老汉一家的脸色犹豫了一瞬。
可也就是一瞬罢了。
一个人要在别人心中建立起信任需要花费许多的时间,可信任一旦遭到瓦解,只消吹一口气就能完全倒塌。
尤其是衍州的这些百姓——不仅仅只是高老汉一家,他们已经年复一年地经受着贪官和州霸们的压迫,本就已经对朝廷、对所有的官员都失去了信心。
哪怕对方是清查了盐务,砍掉了无数贪官恶霸脑袋的曜王殿下。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表面上装得高风亮节,故意蒙蔽全城百姓的双眼,这才好方便私下里偷偷受贿。”高梓良儿子冷哼道,“我们不信你的鬼话!你若不让我们自己去看,那就是心里有鬼,就是收了他们的好处!”
高梓良的妹妹也不知什么时候在手里捏了一块石头,此时猛地朝穆清葭扔了过去,高声骂道:“你们这群丧尽天良的狗官!活该下十八层地狱!”
她永远无法忘记自己那六十多岁的老娘,因为听信了宁家药铺的鬼话,在没有粮食的情况下日日吃一颗那据说能扛饿的药丸,生生将自己吃出了癔症,一脚踩进结了冰的池塘里面淹死了。
柯茅白宁四家的钱财混着的都是他们衍州百姓的血泪啊,他们怎么敢,怎么敢!
穆清葭没有防备,这记石头不偏不倚正打中了她的额头,疼得她倒抽一口凉气。
“王妃!”覃榆慌乱地扶住穆清葭,将她挡道了自己身后,“你们怎么敢对王妃动手!”
穆清葭捂了一下额角,手心里沾了淡淡一层血印。
李菁虽还是个孩子,但武将家里出来的人,自小听得最多的就是忠君爱国守护至亲至爱之人的话。他如今又得穆清葭教授功夫鞭法,平添了许多的侠义胆气。
此时见自己敬爱的婶婶受辱,他哪儿肯作罢?当即抽了穆清葭手里的鞭子就朝高梓良的妹妹挥去:“你敢打我婶婶,我打死你!”
高梓良还扶着越发不敢醒过来的高老汉,他媳妇儿和儿子却忙去挡李菁的鞭子。
只是看着小小的孩子,得了穆清葭的真传,动作却格外灵活。这二人不仅没将李菁拦住,反倒也生挨了他好几鞭。虽然没有皮开肉绽,却也是真的疼。
于是一时间,叫骂的叫骂,拉架的拉架,还有像马彪之类想要护着穆清葭先走的,所有人都再次乱成了一团。
而也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颗碎石,以极其刁钻又尖锐的力道击中了小山子的手腕。
这少年本是很慌乱又很茫然地被人围在中间,手腕骤然一疼,没来得及放下的斧子就“哐当”掉在了地上。你推我搡间,正正到了高梓良儿子的脚边。
这人继承了他爷爷和他爹的脾气,又因年轻,性格更加莽。此时一腔悲愤与怒火冲上了脑,他捡起脚边的斧头,高吼一声就向着穆清葭劈过去。
“我砍死你这个恶妇!”
穆清葭被马彪他们拥在中间,行动本就受限,看着斧头反射着日头的银亮的光劈向自己脑门,她的瞳仁骤然一缩。
就在她拔出发间玉簪刺入高梓良儿子腕心之时,护着她的大汉马彪也毅然挡在了她的身前,生生挨下了这一劈。
手腕被扎穿,高梓良儿子惨叫的同时,手上的力道也错开了一些。斧头劈到了马彪的肩膀上,将那仿佛铜铁似的躯体劈出了喷涌的鲜血,森白的肩胛骨都露了出来。
血液喷溅到了穆清葭的脸上。
她的眼神骤然一厉,抽回插在高梓良儿子腕上的玉簪,飞起一脚就将他踹进了人堆里。
躺尸躺得很认真的高老汉被这飞来大孙子重重一扑,当场嗷出一嗓子醒了。
与此同时,两名劲衣剑客也如鹞鹰一般掠入人群,迅捷几招下去将混乱的人群尽数分拨开了。
威严又森冷的声音自人群外响起,阴沉得仿佛卷携着漫天的愁云:“胆敢在此闹事,你们当本王是死了吗?”
穆清葭神情一愕倏然扭头,看着几日不见的人骑在银蛟烈马上满脸阴鸷地行来。
身披惨淡日光,一身肃杀寒气,宛若一尊恐怖暴虐的杀神。
“王爷?”
他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