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时后厨的那位专做莲子藕酥的点心师傅在听了小伙计匆匆忙忙跑来叮嘱的话后,眉头也忍不住地皱了起来。
他年纪挺大了,与厨房里头的其他两位点心师傅一样穿着干活的粗衣披着干净的白围裙。为了防止污染要做的糕点,他下巴上那束长长的、虬密的胡须用一块布巾兜了起来,让他看着有些滑稽。
“来了什么客人,要得这么着急?”老师傅问小伙计。
“是个大人物呢!”小伙计刚从前头铺子里那压抑的氛围中逃出来,现在腿肚子都还在发抖。如同生怕被别人听到一样,他左右四顾了圈后掩着嘴压低了声音:“国师大人座下的,好大的派头。”
他说完后又催促道:“三位师傅可先都快些吧。那位现在说要吃莲子藕酥,稍后保不齐还想吃点别的,要是供不上,咱们铺子都得被那几个煞神掀了。”
流云榭通敌一事在京城中还闹得沸沸扬扬,至今路上还时不时地能够看到官兵列队而过。朝中大员落马不少,虽然都是被长公主抓的,但是最终将给他们判刑的却是国师。
钦天殿里的那些阎王们寻常不上街办差,听在百姓们的耳朵里就已经很吓人了。如今他们可是直接就出现在了面前,别说一个店铺的小伙计,换做谁都得抖上三抖。
另两个点心师傅听了小伙计的催促后忙不迭地就加快了干活的速度,只有那个长须老者依旧不慌不忙地揉着手中面团:“来人什么模样?男的还是女的?”
“听声音是个女的。”小伙计照实回答,“不过戴着面具呢,身上又裹着及脚背的黑袍,装扮不男不女的,怪得很。”
“钦天殿国师座下四大主司只有南主司泣朱大人是女子,来的可是泣朱吗?”老者继续问。
“这我哪儿知道。”小伙计讪笑,“我这样的小人物,哪儿有机会见到泣朱大人真人?反倒是豸师傅您,怎么对来人的身份这么好奇呀?”
长须老者名“豸”,至于姓氏却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他们,平常大家都是“老豸”“老豸”这样叫他。
得了小伙计的问,老者却没再回答。
他像是沉浸在制作糕点中了,低头沉默地按压着面团,眸色沉沉的,发着草原狼一般的寒光。
小伙计讨了个没趣,低低“嗤”了一声,摆手往外走去躲风头了:“您可快点啊,做好了直接送前头铺子里去吧。那阵仗我看着都怕,您可千万别叫我。”
眼看着小伙计贼一样地往角落里溜,长须老者的余光往外扫了一眼,落在那紧闭的铺面后门上,眼中流露出了几分警惕。
旁边的另一个点心师傅见他手上的活忽然停下了,狐疑地在他胳膊上撞了撞:“老豸,发什么呆呢?还不赶紧干活,小心前头的那些阎王怪罪。”
然而老者此刻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将面团扔在了砧板上,一把扯下兜胡须的布巾便大步往院中跑了出去。
另外两个点心师傅与他共事三年,从来不知道他竟有这般矫健的身手。
只见长须老者一脚在院中水缸上踩了一记,双臂张开,整个人便飞身窜向了屋顶。
然而他察觉到危机的时间到底是晚了。
就在他跳上屋顶的那一刻,铺子后门被人猛地拉开,黑袍覆身的面具人抬头朝他一望,冷冷地哂了一声:“想逃?没那么容易。”
话音落,她手中长剑当即出鞘,点地而起在围墙上面急速飞踏几步,眨眼之间就追至长须老者身后。
老者心中一凛,往后跃身躲过对方刺向自己心口的那一剑。眉眼阴鸷拧起,他双手屈爪,愤怒地向着穆清葭攻去。
然而先发却并不一定制人,穆清葭右手负剑,仅用左手便接下了老者几十招。
赵氏那门分筋断骨的手段她并没有完全从她祖母那儿学会,然而从前私下里偷练之时,她已经自行补全了后面没学的那几招。
赵氏弟子用这门功夫杀人时拼的是狠劲,而她改良后多用了巧劲,但凡能够抓住敌人筋骨,她便能更加快速地断了他们经脉。
长须老者一招一式虎虎生风,收爪成拳后凶狠袭击穆清葭面门心口。两人过招时快得都出现了幻影。然而穆清葭明面上看起来像是被他逼得且战且退,实则却一直等着对方露出破绽。
就在老者的爪子抓向她的面具时,穆清葭眸光一厉,五指一屈一下扣住了对方的腕心。
强劲的内力猛地往对方经脉中灌注进去,她手腕一翻一拧。老者的整只右臂都被她扭成了麻花状,在不属于自己的内力的冲击下,所有经脉生生被拧得寸断。
“啊——”
老者在剧痛中惨叫一声。
然而他虚软的右臂还被穆清葭扣在手心,穆清葭又岂会放他再逃?
她用力将老者往徐记果煎铺后院一扯,飞起两脚踢中他的胸口,直接将人从屋顶上踹了回去。
半空中她跃身而下,手中长剑划出凛冽剑光,将老者的手脚筋尽数割断。
右手一甩抖落剑上血珠,在落地的刹那,穆清葭归剑入鞘。
而老者也随即“嘭”地从空中砸了下来,凄厉地惨叫着,却再不能动弹分毫。
穆清葭带来的那些少使也从四面围拢过来。
“沐苍大人。”
老者听到他们这样称呼她。
“邺国钦天殿东……东主司,沐苍。”老者吐着血含糊不清地道,“原来你就是……新的沐苍。”
他的脑袋奋力地抬起,满脸血地笑了,哑声嘲讽道:“堂堂曜王妃,一朝身份败露,竟然沦落到要去给人当走狗,连真面目都不能世人……呵呵呵呵……可笑,真是太可笑了……”
对老者讽刺的这些话,穆清葭毫不在意。
“看来你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她说道,抬步走到了老者面前,居高临下垂眸睨着他。“也知道我今天是来取你狗命的。”
老者冷笑了一声:“你故意强调要吃表面微焦的莲子藕酥,表露出与当初的曜王妃相似的口味,不就是要让我猜出来的人正是你吗?”
“你倒不算太笨。”穆清葭道,“我本以为你会宁错杀不放过,同从前一样往点心上撒生芭蕉子。但没想到你察觉到了这是个计谋,竟直接选择逃跑。”
“可惜我还是逃得晚了,落在你的手里。”老者不甘心地咬牙道。
“那是因为你太过自大,没有在流云榭被铲平的时候就撤离。”穆清葭道,“而自大的人往往都没有好下场。”
老者啐了一口:“你如今不过是只丧家犬,比我好得到哪里去?何必还装出这副骄傲的姿态?”
穆清葭迎着他憎恨的视线。
“我确实没什么好骄傲的,毕竟我无论是不是曜王妃,从来都是国师大人手中的兵卒罢了。”她寒声道,“可你就不一样了。今日事败,你永远都只能是被宗族除名的戴罪之人。你身上的刺青,弯刀上的那轮月亮,永远都满不了。而这个世上,也永远都只会有一个夷阿氏。”
穆清葭的语调透出深浓的嘲弄来:“你们这些曝尸他乡的孤魂野鬼,永远无法拥有完整的姓名。”
“同样都是丧家犬,这样相比起来,究竟谁更可悲?”
“你——!”
长须老者——夷阿豸——被穆清葭的话戳中了痛处,再忍不住目眦尽裂地怒吼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