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0章 青木卷:桑耶寺第壹组问答(4)
哦,我看见顿门巴中有人跃跃欲试,想抛出野马观点,千万别冲动!冲动是魔鬼。请允许我陈述一件亲眼所见事实。当年,吐蕃大军逼近时,游历到敦煌城的我正徘徊于大乘与小乘之间,无所适从。阎朝挥舞白绫,吸引了大多数人的目光,而我却陡然发觉这个仇视吐蕃的唐人竟然穿着一双吐蕃风格靴子。千真万确,是吐蕃制造。刹那间我感动至极,开悟了。阎朝内心存在的吐蕃与唐朝敌我分别是野马阳焰,尘埃雾霾,是假象。其实,他没有分别心。当时,尽管吉祥妙音大士亲自手书16万言书信邀请我入渐门巴,我只回四个字“十动然拒”。不久追随昙旷大师修习大乘顿悟巴,后来又投到摩诃衍大师门下。
尊敬的赞普殿下:那次大奔事件中,城里城外发生了一件奇事。“破蕃”与“镇异”舞狮队从此神秘消失,至今没有令人信服的查询结果。那不属于我们探究的范畴,我要阐明的是,任何人的偶然行为都有必然的念头支撑。念头并非独立、静态,而是链接在一起,不断发展,犹如我们经常看见的大树,并非遇到眼睛的刹那间才顿然成就其体,而是经历从树苗开始的渐变过程,其中,也包含土地、阳光、水分、灾害、鸟鸣等等从不间断的环境要素。话说回来,过份强调渐变也非常不靠谱。若依渐门巴理论,尚修罗的“大惊失色”可以发生在任何时候,唯独不能在攻取敦煌城的紧要关头——尤其是作战计划已经制定,作战命令即将发布。再愚蠢的统帅都明白,这时改弦易辙,很难。让疾驰的野马瞬间停下,可能吗?谁愿意背负临阵脱逃的名声?狮子会不会丢掉到口的猎物转身逃跑?如果深悉渐变之理,他为何不选择攻城后或某次噩梦中?臣以为,此前,尚修罗的“大惊失色”心念自从诞生后就不断爆发,由于表现形式不够刺激,常常为大众所忽略。而在敦煌城外,将士嗢末,聚精会神,灭一切杂念,心中只有攻城与收获,尚修罗的“大惊失色”就裂变,被无限放大。所以说,尽管有渐变因素,最终起决定作用的还是顿变。
另一个有力佐证,是毛押牙等舍人与嗢末群体的系列表现。
唐人与蕃人厮杀百年来,纠结多,积怨深。和谈、盟会可以临时解掉几个疙瘩,却不能让绳子彻底恢复本来平展模样。毛押牙自幼接受儒家系统教育,又食唐禄多年,若依渐门巴理论,他应该以身殉国或入临蕃地牢。可他顿然变化,委身蕃军大营,换吐蕃服装,额头刺蕃文,像效忠唐朝皇帝那样对待赞普。而尚修罗也曾非常欣赏这种毛押牙的“顿悟”。唐人俘虏和嗢末部众依附吐蕃军队,并非自愿,也无盟誓约束,只为谋生。这,大家心知肚明。纵然尚修罗多次写信用华美的语言赞美其得力助手毛押牙,但他忽略了关键一点:毛押牙系唐人,他们奉行的儒家教义要求,在渐门巴与顿门巴之间力争保持中庸立场。毛押牙就按照这个准则行事。当他迫不得已时顺从吐蕃,当在敦煌城外看见野马尘埃,便摇唇鼓舌,借机作乱,给蕃军造成巨大损失和恶劣影响。毛押牙的行为客观上显示了顿悟的正理,也驳斥了渐悟的教条主义,更断除了企图在顿渐之间寻求结合点的念想——除非,谁愿意承认自己是乌合之众、是利益共同体、是嗢末部属、是野马阳焰、是尘埃雾霾!
圣洁光明、智慧超常的赞普,臣之浅薄见识,是否阐明了?
这时,益西旺布弟子戒躁忍不住插话发问:依你说,毛押牙振臂狂呼是偶发事件,那么,吐蕃各级军官为何纷纷响应?难道他们不明白郭子仪、仆固怀恩、夫蒙灵察、哥舒翰、高仙芝、封常清、安禄山、史思明等所谓率军杀来之事的虚幻?作为征战多年的老将、老兵,对流沙战纪了如指掌。之所以发生后来也让他们自己也感到迷惑的大奔行为,最合理的解释是,老将、老兵、嗢末等与尚修罗一样,内心悄悄发酵“大惊失色”,只是互相隐瞒,互相遮蔽,进攻敦煌前夕,才完全暴露。这如同大风吹起屋顶一角后,就迅速卷走整个棚顶。因此,我敢肯定地说,敦煌大奔事件完全缘于渐变。若依顿门巴理论,赞普在“香梨盛会”中彻底消除尚修罗的“大惊失色”心念,那么,就应该一举攻克敦煌城,但事实并非如此,后“大惊失色”时代,敦煌城却久攻不下,为何耗去十一年?
达摩麽袛回答:尚修罗奉行赞普践行佛法的主张,避免在敦煌发生流血事件。
戒躁反驳道:如何解释达桑尼将军皈依佛教?
达摩麽袛回答: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戒躁问:非也。达桑尼此次做出皈依佛教之庄严决定,并非偶然。其善念最早大约在“香梨盛会”中就落地生根,经过多年发酵,逐渐萌芽,发育,最终彻底抛弃杀伐嗜好。这个过程正如其早年练习射箭——先请技师制作良弓,熟悉弓箭性能,跟随神射手学习理论和技巧,观摩各路射手射箭,细细揣摩,掌握心得要领。最后才开始练习、禅悟,循序渐进,技艺逐渐提高,终于成为着名射手。此前,达桑尼不断射杀敌人,现在,却射杀内心迷障,豁然开朗,乃是日积月累修行结果,正如《法句经》第239偈句:“慧人以渐,安徐稍进。洗除心垢,加工炼金。”嗢末部众则无此类感悟和体验,日日忙忙碌碌,蝇营狗苟,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摩诃衍大师弟子中,不少信徒竟是浑浑噩噩的嗢末,岂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