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是凤施主见惯了繁华,才会觉着此地清幽怡人。”
“若有机会,小僧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凤九卿心中一急,脱口而出,“那你的病?”若是她寻来名医,或许能治好聪慧的病,那他便能跟她下山了。
“你也知道小僧得了病。”聪慧并没有生气凤九卿私下打听他的事,脸上挂着风轻云淡的微笑,像是在同她解释,又像是在同自己解释,“所以小僧也只能说说。”
“聪慧大师请放心,公子已派人去寻名医,不日之后便能抵达广化寺,定能医好大师的旧疾。”凤一心有不忍的插了一句话。
“那便先谢过凤施主了。”聪慧拿起筷子,笑容真挚,即便他知道,自己的病无药可医,但还是发自心底感谢凤九卿,萍水相逢竟能做到这个份上。
其实他的父亲早已经寻遍了天下名医为他诊治,只可惜,所有人都束手无策。
出于对聪慧的愧疚,凤九卿强忍着困意,佯装出饶有兴致的模样,听他诵读了一整晚的经书,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坚持不住昏昏沉沉睡去。
不然说,人的性命何其脆弱,脆弱到一场风寒便能带走生命,但又何其坚强,坚强到感染了瘟疫还能活蹦乱跳。
也不知聪慧是不是铁打的,瘦弱的身躯里蕴含着无尽的能量,午时刚过,凤九卿被广化寺的钟声吵醒,她睁开眼睛的第一时间,便见到聪慧一脸微笑的坐在对面的罗汉榻上等着她,身边还放着一摞子经文。
她一脸懵的坐起身来,揭开棉被瞧了眼身上,长长的松了口气,好在穿着两件宽大的内服,没有显现出女子的特征。
但她又怨不得旁人,因着昨日的事,她同所有人吩咐过,只要见到聪慧大师走出房门便将他请进屋内,免得冻坏了身子!
“施主醒了,小僧在等你用午膳。”聪慧神采奕奕的等着凤九卿洗漱更衣,说了一晚上只睡了三个时辰,精神头子还是这般足。
凤九卿干笑了两声,匆匆洗漱过后,命令下人拿来了一样东西。
“今日不说经。”她将横亘在二人中间的桌子搬开,兴致勃勃的介绍道:“此琴名为无忧,乃是上古名琴,不知聪慧大师可懂声乐?”
乐乃是君子六艺之一,但聪慧从小便来了广化寺,也不知他学没学过!如果没学过,她可以亲手教他,总好过将时间花费在探讨佛经上。
但让她意外的是,聪慧学过,而且造诣不凡,竟然识得此琴的来历。
“无忧,凤施主居然有此宝物,听说无忧琴乃是一位琴道大师所铸,大师归去后,此琴便下落不明,后被凤梧帝所得,赐给了凤梧国长公主无忧,怎会出现在你手里?”
凤九卿默不作声的扫视了一眼聪慧,见他神色无异,便顺着他的话说道:“哦,这是我同无忧公主要来的。”
“无忧公主学艺不精,荒废学业,此琴在她手中也是浪费,倒不如送给有需要的人。”说罢,她将琴放到了聪慧身前。
“此琴,现在归你了。”
饶是聪慧从小出生富贵,也不由得为凤九卿这般散财行为感到惊讶,上古名琴,说送就送?
此琴太过贵重,贵重到无法用钱财衡量,为千金难求之物。
“阿弥陀佛,小僧受之有愧,更不能接受这般贵重之物,此生能亲眼见到无忧琴,已经是无憾了!”
“凤施主既然随身带着无忧,定也是个精通音律之人吧。”聪慧的语气中夹杂着一丝兴奋,难得见他有喜欢的东西。
聪慧此言说的不错,外界所传她不学无术,是个草包公主,琴棋书画无一样能拿的出手,但他们都错了,其实她只是没兴趣学四书五经,但对于抚琴、骑马、射箭,还有下棋、画画等简直是手到擒来,虽不能夸大说一句行家,但足矣比得过大多数人。
“略懂一二。”她委婉的解释了一句,心中突然想问聪慧一个问题,“聪慧大师,你也知道凤梧国的无忧公主?”也不知他对于无忧公主是如何看的。
聪慧点了点头,“嗯,自然听过。”无忧公主的名气太大,即便是广化寺这般与世隔绝的地方,也会听到寺中的和尚经常私下里讨论她。
这样啊,凤九卿忐忑不安的咽了咽口水,装作随意的模样,“那你觉着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聪慧的目光从无忧琴上收回,略带不解的看着凤九卿,“你想听小僧说什么?”
他温和一笑,“无忧公主既然是凤施主的好友,那小僧也不能说她的不是,再者,私下讨论别人本就是不对的。”
好友,他心中是这样想的?也对,她姓凤,凤姓乃是凤梧国的皇亲国戚,她都能做主将无忧送给聪慧,在旁人眼中自然同公主的情分不浅。
凤九卿失笑一声,“无妨,只是我这好友,年芳二十都未曾寻得一个郎君,我心中为她着急。”
“便想听听她在旁人眼中是什么样的。”
“莫非真像外界所传的,公主骄横跋扈,空有美貌却无才智,让天下男子都望而却步?”
凤一几人对视了一眼,心中无语至极,明明是公主主动推掉了几幢大好的姻缘,却又在此处惺惺作态,将自己说的一无是处,莫非公主真的看上了这个和尚?
起先她们还是赞同、期盼的,但知道聪慧大师身有恶疾不能离开广化寺一步后,这赞同之心便打消的一干二净,公主习惯了自由、日后定要过无拘无束的日子,怎能陪着他在广化寺内孤独终老,她们第一个不同意。
“骄横跋扈?或许吧。”
或许吧?“大师,这是何意?”
聪慧看了眼窗外,目光温和,“凤施主只怕是问错了人,小僧已有许久不出寺了,对于无忧公主的了解只是耳闻,但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还要仔细相处过才能下定论。”
“传闻毕竟是传闻,当不得真的,外界之人也不该听信几句传闻,便以讹传讹,将无忧公主说的一无是处。”
“单凭她能将此琴赠与凤施主,便见得她是一个心胸宽广之人。”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真心实意的夸她,哪怕是“心胸宽广”四个字,但也让她很开心,凤九卿轻笑了一声,眉梢浮现一抹喜色,还是佛子正直,心念一动......
“那大师觉得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话音中带着些许的期待。
聪慧认认真真的打量了她一眼,神色突然有些拘谨,沉默了好半晌,在她目光长久注视下才说了一句,“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凤九卿就像那随风摇动的玉枝条,无论去到哪里都能高洁自立,不会因他的无趣而疏远他,也不会因他的疾病远离他。
“嗯......”凤九卿点了点头,干笑了两声,都怪自己贪玩不好学,竟不懂此诗所表达的意思,但应该是夸她的吧?
“小僧可否借用此琴,弹奏一曲?”
凤九卿:“自然可以,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已将此琴赠你,就不会改变主意,只愿大师同这琴名一样,能够无忧无虑的活一辈子......”
话音落下的刹那,她似乎看花了眼睛,好像看到对方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晶莹,正要仔细观察时,聪慧已经闭上了眼,将琴放在双膝上,轻抚琴弦,一首妙曼如同情人之间倾诉的曲调流转开来,沁人心脾。
凤九卿不由得被琴音吸引,听得如痴如醉,聪慧懂琴......却因许久没有弹奏过,拨动琴弦时显得有些生疏,但他琴音婉转,似在通过曲调表达他心中的不能对外人所道的情感,哀怨、悲伤、孤独......
琴音想要让人落泪,完全没有聪慧平日里的温和,与世无争的模样,只有无尽的孤寂,仿佛掉入了悬崖底下,头上一片光亮,可却没有一根绳子能拉他上来。
一曲结束,聪慧睁开了眼睛,看着周围人悲戚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琴声太过幽怨,想来也可笑,他又不是独守闺房的怨妇,有什么不高兴的。
“抱歉啊,我应该换个曲子的......”聪慧的眼眸垂下,脸上一片歉意,但时间相隔太久了,他脑海中只记得此曲的琴谱。
“没关系!”凤九卿冲他笑了笑,而后一把拿过琴,弹奏出一首欢快的曲调。
曲调高昂,带着向死而生、坚韧不屈的意志,直直的闯入了聪慧的心间,他一言不发的看着凤九卿,心头那株枯死的老槐树突然发出了嫩芽。
这几日,聪慧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他到底喜欢凤九卿什么?平民百姓、贵族公子、侯门将相,甚至是南图国皇子、太子,他见过不少人,这些人虽然身份有别,但大致是相同的,如佛语所言......都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沙子,一颗石子罢了。
唯独凤九卿不同,他在乎凤九卿,会担心他吃不惯广化寺的素斋,担心他会嫌弃自己,担心他明日便要离开,因此生出不舍之情。
但如今,他好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