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终于停在了皇宫的角门处,一身素衣的九王爷施施然地踩着马凳,走下了马车,绕过那幼时曾经熟悉无比的城墙,和一座座宫殿,最后停在了坤泰宫前。
那宫殿似是荒废已久,断壁残垣间蛛丝密布,再无半分活人气息,他的眼神微微一滞,低下头,快步走了过去,不敢逼自己再停留。
廊檐曲折,他终于走到了乾安宫。
近乡情更怯,他站在乾安宫的门口,一时竟然无法迈过那道门槛。
“是玖儿吗?”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他强打起精神,笑着应道:“父皇,是玖儿”,宫殿的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十年过去了,九王爷终于再次踏了进来。
“玖儿……”那个苍老的声音依旧在呼唤着。
九王爷快步朝寝殿里面跑了过去。
“父皇”,他高喊着,扑通一声,跪倒在了龙榻前,“玖儿不孝,害父皇惦念”,说着他伏在榻前痛哭了起来,这十年来的委屈和不甘,仿佛在这一刻都化作了满腔的泪水,流了出来。
老皇帝伸出一只鸡爪般的手,颤颤巍巍地抚上他的头。
“孩子啊,你……受苦了……是父皇对不起你……当年……”
他长叹一口气,九王爷抽抽搭搭地抬起头来,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
“当年我还小,很多事情并不了解,这些年,舅父也未曾对我提过当年事情的只言片语,所以我并不了解,为什么当时父皇非要逼我离开,非要母后死,我……恨过父皇……”
他抬起那张黝黑的脸庞,直视着老皇,“可是现在,我放下了。”
老皇微微一怔,看着他那张写满憨厚和土气的笑脸,与幼时他怀中那个粉雕玉琢的孩子截然相反的脸庞时,一时竟有些无语。
“西南瘴气深重,我刚刚到那里时,上吐下泻,几乎丢了命,还好,村子里的郎中给我开了药草,后来,舅父带着我习武强健身体,平时,我就跟哥哥们一起在村子里种田,去山上打猎,去河里摸鱼,渐渐地,就不觉得苦了,而且,那里能看到很多在京城看不见的有趣玩意儿呢”,九王爷憨笑着,眼神中满是澄澈的喜悦。
“玖儿……很喜欢那边吗?”
“嗯”,九王爷毫不犹豫地点点头,“在那里,我们只是很普通的百姓,没有人要害我们,所以,每天都不用像在宫里一样提心吊胆,害怕随时丢了性命,母后说得对,这至尊之位,只会让人心惊胆战,她说希望我可以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这十年里,我渐渐明白了她的用心,所以,我接受了她给我安排的路”,他抬起头,正视着老皇,“父皇,这些时日,我会长伴您左右,若您哪日倦了,便放我回去西南吧,那里,才是适合我的地方。”
老皇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地脆弱,他喘了口粗气:“好,我答应你!”
“谢谢父皇,你真好!”九王爷绽出他那张黝黑憨厚的笑脸,开心地笑了起来,看在老皇心中却是越发心酸了起来。
待九王爷离开后,老皇召来了顺公公。
“小顺子,你也听说了吧,老九他,回来了……”
顺公公一如十年前那般沉默安详,他微微躬身道:“奴才已经听说了,还听说,这些年,九王爷他……过得很苦……”
老皇无力地点了点头:“原来,这下,他……是真的不需要我了……”
顺公公无言地立在当地,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这个孩子啊,已经完全把他是皇家贵胄的事忘了,他……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普通的贩夫走卒……一时间,我竟然不知道,这对他来说,是幸,还是不幸……”
说着,老皇一阵激烈的咳喘上来。
“哪怕这次我如此执着召他回京,他的心里眼里,也依旧只有那西南蛮荒处,呵……报应啊……明明……他是最像朕的孩子,也是最适合继承大统的孩子,可如今,却成了离朕最远的孩子……”
老皇闭上了眼睛,一丝清泪顺着眼角滑落。
“陛下,九王爷生性至孝,若您要他留在您身边,不出几年,他肯定还会——”
“你我都清楚,我时日不多了,不是吗?”老皇打断了他的话头。
顺公公再次无言以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