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来只想着出宫解闷,他却明知山有虎,还陪着她向虎山行。落的一身重伤,几近丧命不说,他仍旧一个字都不肯埋怨她,只像个看着孩子不听话闯祸的长辈一般,默默收拾残局,最后还要温柔地摸摸孩子的头,欣慰孩子学到了,长大了。
人生本就是一场苦难修行,从失败和挫折中积淀新的前行力量。
只是她这次学到的教训,代价实在太大,他却照单全收。
“对不起……高羽……”她小声啜泣,语气里带了黯然:“是我太天真了…以后我们就待在宫里,哪儿也不去了…”
他安慰地拍拍她,轻吻她的额头,心中终于巨石落地。
又过了半个月,待南高翎伤势恢复了些,江鸣和枭木打点行程护卫,众人踏上了回宫的路途。
一路上都能听到百姓们在谈论前些日子神秘的“三国东兮峡谷之战”。
南高翎当初严密封锁了沐之被劫走的消息,但势如滔天的搜查还是让百姓揣测纷纷。
东兮峡谷之战一出,三国之内的传言更多了。
这些年来,先有先太子白夙沙与八皇子白慕容争夺储位,四皇子白百里临危受命为帝,以十八城池强娶大楚国宠妃的种种传闻;后有民间流言四起,说白百里早死了,如今坐在皇位上的是大楚国失踪多年的太子南高翎。他将朝中一大半朝臣偷天换日,同时以严刑酷吏和免税放粮治服百姓。
这次又突然毫无预兆之下,三国在东兮峡谷速战速决地打了一仗,却没人能说出个准确缘由。
如此多奇异事件,让流言沸腾滔天,一千一万种不同揣度和版本开始在话本小说和戏台上演。
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百姓们津津乐道于流言,沉浸于一种比一种更新鲜刺激的版本。没有官令禁止,人们便明知是流言,仍乐于听,乐于添油加醋,乐于传。
鼎沸之下的深海,没人关心突然死了十三位直言敢谏的两朝老臣,他们或疾病身亡,或离奇暴毙,全部被匆匆收尸了事,剩余家人亲眷不是失踪就是被发配。下场凄惨无比。
紧接着,十日后,更改国号的命令下发至全国州城,所有朝臣、地方官员都像是商量好了一般地低调领命,快速推行,所有法令文书、通关文牒、官银等等,全部悄悄抹去了“北离”二字,以楠为号,意为磐石之坚,玄冥之尊。改国号为“楠国”。
等到百姓们纷纷从流言中抬起头时,四海之内已看不见一条白纹蓝底金龙的北离大旗,九龙玄旗插满了全境,在风中猎猎作响。
南高翎便于此时下令:尊改国号为万民之大兴,全境当减免两成赋税以庆。
此令一出,顿时安抚了百姓。
在这场以舆论为掩护的窃国之举中,还有三件大事起了决定性作用,成功吸引了所有人的最大注意力。
因为这三件事是实实在在发生的,却又荒诞得让人瞠目结舌。
一是大楚国王后和王子于王宫中投井自尽,留下指责南怀泽“沉溺于秦如愿美色而薄幸误国”的遗书。据说当侍卫们将王后和王子的尸体打捞出来的时候,王后还牢牢抱着年幼的王子,一双眼睛仿佛死不瞑目般瞪着。见此惨状,大楚国君南怀泽悲痛断肠,吐血晕厥。
二是云炎国的先王叛党忽然势力大起,谋逆作乱,云炎现任国君炎错等困苦交战,最终不得不以红河为界,与先王叛党对峙。数日后,先王叛党自立为国,号“西云炎”。炎错拥剩下国土,号为“东云炎”。
最后一件事,是趁云炎和大楚国内乱无暇之际,南高翎命江衮王世子尹洛为帅,与琉璃国内使臣里应外合,率二十万诸侯联军突袭琉璃国,打得琉璃国措手不及,毫无招架之力,顷刻覆国,改名为“宝镶州”,连同那七十亿两黄金的原矿,一同并入了楠国版图。
对于这三国局势的滔天变换,沐之被蒙在鼓里。她只知道成王败寇,南高翎赢了白氏,自立为皇,理应更改国号。琉璃国则长久以来都是附属国,如今并为了楠国国土,改为上贡海物和珠玉的州城,这是南高翎强势扩张的一步小棋。
至于大楚和云炎的惊天内变,沐之以现代人的客观身份来看,觉得那都是历史车轮的必然。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
只有一件事让沐之很在意。在回宫途中,路经姑苏城的时候,一名书生模样的官员突然出现在马车外,企图冲破防卫,却还没接近沐之乘坐的马车就被守卫拿下了。
那官员穿着破旧的运河刺史官服,束着书生发髻,面色坚毅悲戚,怀里抱满了书册,朝沐之大喊:
“殿下!您果然还活着!殿下!臣沈清河拜见太子殿下!求殿下看看臣带来的书册,这些是北离一百多年的辉煌记史!是皇族白氏的百年兴旺记载!还有先皇轩辕大帝的寰宇宏图!殿下!求您看一看!如今江河尚在,可北离已经亡国了啊!殿下!!”
沐之心中忧思惊异,她担忧地看了南高翎一眼,担心南高翎会生气,处死那个看起来非常忠臣正直的沈清河。但南高翎似乎近日心情很好,更像是全然不在意沈清河这个小角色,只叫枭木打了沈清河三十板子,并驱逐之。
马车的队伍继续前行,驶过正被按在地上打板子的沈清河身旁。
沈清河忍着刑板的疼痛,没有求饶一句,没有呼痛一声,只断断续续悲念着两句诗:
“三千山河无颜色,万里日月不复白。可怜忠魂无将魄,犹自如花向君开。”
三千大好山河已失去了绚烂的颜色,这万里江山从此不再姓白。可怜那些为国捐躯被杀的忠贞将士,且不言没有太子将魂的带领,还要眼睁睁地看着沐之如花一般,对着南高翎笑靥而开。
在沈清河反反复复念最后一句的时候,沐之看见南高翎的脸色明显阴下来了。
南高翎正要张口下令,沐之脑子胡乱一转,出口道:“沈清河是白夙沙的旧臣吧......杀鸡儆猴可以,但难堵悠悠众口,只会叫人议论你暴政。反之,若你仍能启用沈清河为官,百姓们会称赞你宽容,反对你的逆党们也会佩服,你说对吗?”末了,她又补了两个字:“皇上。”
南高翎明显愣住了:“你叫我......什么?”
沐之也反应过来,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这样称呼南高翎,便改口道:“高羽,别和沈清河计较了吧。”
南高翎没有出声,只眼神异常幽深地看了沐之许久,直看到她心里发虚,他才收回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