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桃的童年,就好像她古灵精怪的小脑袋一样,装满了不同口味的趣事。
“有大爷爷和二爷爷在,棺椁的味道都是香的!
小桃喜欢躺在棺材里,抚摸上面光滑的木纹,闻着那淡淡的木香,天然的香油味道。
若是把棺材盖盖上的话,里面黑布隆冬的,一闭眼就睡着啦。
等到睁眼的时候,就得猜猜外面是白天还是晚上。”
她睁着眼睛,突然吐了吐舌头,“但是大爷爷不让我去别的棺椁里睡,只能睡我的小棺材。”
一想到这,她就感觉自己的衣领一紧,好像回到了那天被大爷爷拎住的时候。
大爷爷指着棺材上的灵位,表情严肃得很哩。
那是胡桃第一次知道,大爷爷也会有那样的一面。
那也是胡桃第一次知道,原来自己不管跑去哪里,大爷爷都紧跟在身后。
真好哇!
她感觉自己幸福得都要眯着眼睛走路。
白天大爷爷陪我逛遍璃月港,晚上爷爷又陪我再走一次。
“朝阳不再盛,白日忽西幽,白天大爷爷,晚上爷爷陪!”她高声吟道。
“噗——”
茶亭内,坐在她面前的黑衣男子刚还沉浸在前半句的美妙中,后半句便直接将他嘴里的茶水给呛了出来。
“咳咳...谁教你,这么作诗的。”
胡桃“啊?”了一声,眼中却看不到任何的疑惑。
她狡黠一笑,朗声道:“当然是...大爷爷啦!”
......
入夜。
胡桃的八岁生辰宴结束后,胡堂主又喝了一个酩酊大醉。
他的酒量就像他学习医术一般,怎么学也学不会,怎么喝也喝不多,生来便注定无缘。
苏悯的小院里,一如八年前,胡堂主坐在石桌边,醉眼朦胧。
其实年年皆如此。
他双颊酡红,两眼迷离着,紧盯地面,而后好不容易费尽力气,抬起头来,看着那依然丝毫未变的人,说道:“苏兄...多年还是未曾改变丝毫啊...”
苏悯含笑点头,将自己跟前的茶杯推向他,笑道:“还是先把茶喝了吧,说些什么呢。”
没想到胡堂主摆摆手,长叹道:“不喝了,再醉一会儿。”
他将自己的乾坤泰卦帽搁置在手上,反复摩挲。
那枯如老木的手指又短又粗,指上褪去的老皮在帽布上发出“沙拉沙拉”的声响。
“这帽子陪了我数十年,真是老得不行了...
让人更想不到的是,我比这帽子还要老。”
他的声音幽幽,透着一股枯黄的味道,像闷太久的泡菜缸,咕噜咕噜冒泡,其实只是一坛旧水上涌。
新水不进,旧水要散气了。
夏虫晚鸣,微风作哑。
苏悯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时间在他的身上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的创口。
他的腰背微微佝偻,头发已经花白,生硬的胡茬常常会让胡桃大呼受不了。
皮肤会发皱,发黄,会长出点点的老年斑。
苏悯行医数十年,知道眼前此人已经成为一块朽木。
朽木不再可雕,在生与死这条道路上,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没有回头路的第一步。
“帽子旧了,就再换个新的。”苏悯将茶往他那边再推了推。
胡堂主摇头,“再醉一会儿,想和苏兄多说说心里话。”
“生于生时,亡于亡刻。遵从自心,尽人之事;这是我爹教我的,往生堂历代堂主,将此奉为心中戒律...”
“嗝~~”
他长长地打了个酒嗝,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嘿嘿,苏兄...我忘了我想说什么...”
那老头咧着笑道,模样竟然变得如此陌生。
他猛地站起身来,在庭院里缓缓踱步,摆出一套架势,大喝道:“小桃,看爷爷给你耍一套伏鬼剑术!”
胡堂主将自己的乾坤泰卦帽一扣,整个人摇摇晃晃,最后在地上一躺,倒地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