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溪问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还好吧？”

施恩的回答，简短得好似当年打电报：“好。”

然后，两人就各忙各的。他忙着给女儿张罗几个好菜，女儿忙着去约会老同学、老朋友，巧了，这些人，还都是清一色的女性！只要施恩善意地在女儿耳边提醒：“你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女儿施溪就瞪起斗鸡眼，跟他急！喝道：“这事，你少管！”施恩立马偃旗息鼓，败下阵来，连声说道：“好好好，我不管，不管。你自己好自为之。”

女儿的婚事，不容他这个老子置喙；他自己的婚事，却很想与女儿商量商量。他好多次，事先打了腹稿，思来想去，埋藏在肚子里的那些话，就像成熟了的花生，成串成串地埋在地里，想要从地底下窜出来。可是，偏偏一见了女儿的面，明明酝酿已久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犹如土壤板结，扯起来的花生禾，光秃秃的，花生果全都躲藏在地底下，不肯露头。

此刻，施恩心想，为借钱的事，跟女儿闹得不愉快，还被女儿骂成“老糊涂”，看来，这次来省会，关于自己再婚这个话题，这个计划，又得“胎死腹中”了。氛围不对，时机不对呀！施恩心有不甘，他心想：老枫树呀，老枫树！如果你跟《天仙配》里的老槐树一样，天生有灵，我就把我埋藏在我心底的话，说给你听听，请你来评评理，好不好？！看见一阵风吹来，枫树叶子随风摇摆，施恩认为，老枫树是点头同意了。于是，他毫不在乎路人诧异、鄙夷的目光，像跟老朋友聊天一样，对着老枫树，说道——

今天，我伤心，好伤心啊！女儿施溪，“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她她她，她竟然骂我是“老糊涂”！我真的“老糊涂”了吗？！不！如果真的“老糊涂”了！我就会把这几十万，用来给自己找老伴、给施溪娶后娘！

自从我的原配、施溪的亲妈去世以后，陪伴着我的，只有凄凉与孤独。尤其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施溪独自留在城里忙，很少回家与我团聚。

我过生日，她竟然忙得忘记了主动给我打个电话问候问候，说一句“生日快乐”。我生气，怎么会不生气呢？可是，我这肚子呀，就像有沙眼的轮胎、被针扎过的气球，存不住气，不到一会儿，气就消了。捱到天黑了，我会主动打电话，反过来亲问亲问女儿。放下话筒之前，我会故意装出不经意的样子，说：“今天哪，我收到了好多贺卡，都是以前的学生们寄来的，祝我生日快乐呢！”然后，我就会微笑着，听女儿从电话那头，传来一大串抱歉的话语。有此，我就心满意足了。

放下电话，我就只能与电视为伴。这个“伴”，倒是十分“忠诚”、“恪尽职守”。——经常是这样：看电视，我睡着了。第二天凌晨，一觉醒来，电视机这个“老伴”，还在我的耳边，叽里咕噜的啰嗦着，它一点儿也不嫌累！

可是，我跟这个不知热、不知冷、不能对话交流的“老伴”，处得久了，不免心生厌烦，常常好几天，宁可在漫漫长夜里，一个人痴痴呆呆地干坐着，也不愿意去打开电视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