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愣间,奚望听见老男人又缓缓开口说教。
他近近的,一如既往不苟言笑:“老实了,就听好喽,这话我最后一次说,听不听在你。
奚望,这么重要的开业活动,以你的性子不可能心里没数、全权交给一个下属去做。
尤其那人还那么不靠谱。
你别管我是怎么看出来的,我如果一点都看不懂你,也不可能有机会站在这里。
虽然咱不能戴有色眼镜看人,但有些人,从她的家教就能看出她人品,不是所有人都能在不良的家庭环境中培养出正常的三观,这样人你碰上的还少么?
我不知道你这波操作为的是什么,但我看到的就是你又惹了麻烦。
而追根溯源,一切麻烦都并非跟你本人行为毫无关系,最简单的,你是个走哪都很有可能会被人认出来的小明星,即便你现在退圈儿了,也抹不掉那些红过、火过甚至黑过的网络痕迹。
不妨告诉你,我专门花时间整合串联过你遇上的这些麻烦,发现很多导火索其实是在我们认识之前、很早就埋下的,你苦过、累过,也走运过,就算没有我,现如今麻烦找上门来,也可以靠自己、靠家人朋友解决这些问题。
解决完,所有人又会回到他们各自的生活轨迹,你也还是会继续在你的圈子里、生意里,风生水起。
但下一次面对危险和麻烦的时候,你,还是你自己。
你本事大、主意正,从前你总是打心眼儿里觉着跟我不是一路人,我说什么你都抨击我‘被害者有罪论’、危言耸听,十句话就能听进去半句,吃一次亏,再勉强认同后半句。
这就导致我每次出现,几乎都是刚巧赶上你惹了麻烦,要么就是咱俩状况不断,想好好说会儿话都没机会。
椰城夜市的流氓、进米粉店不看路撞上我-摔了手机、酒店门口的便衣、长安街上的剐蹭、扎车胎、神经病……还有今天被下属家里老人恶意攻击,这都是明面儿上的,不可预料,却也不是完全不能避免。
你把这些归咎于你运气不好,行,这都小事儿,好摆平。
那暗处的危机呢?你我都清楚,那些毁你清誉的东西仍然铺天盖地,暗到我们都不愿提。
奚望,再聪明的人,也不可能完全预判全局,事出有因,你在工作中运筹帷幄是可以参考前车之鉴、提前策划布局,可最不能把控的,是难测的人心。
所以今后,不管你工作能力如何,人情世故玩儿得多转,惹任何人之前,至少要先了解对手的底细,以及对方嚣张的底气……”
不知是错觉还是心存期待,奚望这次再听秦乾说这些为人处世的大道理,觉得他好像没再一味秉持啰嗦的说教腔调,取而代之的,是实打实的关心,且他越说,声音越好听。
真可谓说的比唱的好听。
她始终抬脸盯着他,越看越觉得这老男人气质矛盾,不笑时一脸正气很古板,稍稍牵动唇角,又很有一种率性不羁的魅力。
真可谓长的也深得她心。
秦乾说这些的时候一直看着自己的手掌、来回摆弄冰雪碧,没看她眼睛。
奚望边听边消化他话里的关心,中间秦乾将手拿开过两次还是三次她没记清,只知道每次他手掌重新附上她脸颊时、都挟着最熨帖的凉意。
此刻,男人宽厚的手掌再次附上,稳重的嗓音再次响起:“傻丫头,你是很聪明,可你千算万算,没算到你的下属作为一个成年人,父母长辈竟还会到工作岗位上庇护她,而且丝毫不考虑后果上来就动手,摆明了只要欺负他们家女儿就不行,这就是她明明没能力、却为什么那么嚣张的底气。
而你,这一次真的要吸取教训,到什么时候,最先考虑的都该是要保护好你自己,因为,我不可能每次都能在你需要我的时候及时出现,除了一声‘嫂子’,我真的什么底气都给不了你。”
猝不及防的四目相对,并没有夸张的噼啪火花,奚望从秦乾惯常平静的眼眸中读出沉甸甸的暖意,恍惚间觉得他整个人看上去也不似平日那般冷硬。
他叫她‘丫头’,不止一次,虽然前头不是加个该死的‘死’、就是加个犯傻的‘傻’字,但这亲昵的称呼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不必言明。
脸颊被男人掌心的刺剐蹭,他明明很轻,她却觉得微疼,他们明明有过那么多次、各式各样的肢体接触,且早已超过此刻尺度,却始终没认真直面过这份粗糙与细腻、朴实与优越、正气与浮华……等等等等,诸多明面儿上的不合适。
其实,想琴瑟调和也容易,只需用心走心一条心。
不难,却也不简单,奚望勇敢过也放弃过,还茶饭不思过,守得云开见月明,终于等到秦乾不再退缩。
不知不觉,被铝罐儿镇凉的手掌渐渐回温,那些厚茧真实且踏实,她体会到了男人的思量与决定,是一种成熟且有厚度的深沉与坚定。
两个人的世界里,月白风清,一切都变得空灵。
一时间,奚望觉得空气中的灰尘仿佛都飘得慢了,周遭花花绿绿的商品都悬在空中成了他们感情分水岭的见证者,时光流淌的痕迹也变得模糊不清。
只有他们之间这标志着跨越的触碰-蕴含着清晰的温度,还有那两声‘丫头’,犹在她耳边回响个不停……
相较奚望的少女心泛滥,秦乾的直男心脏里却没装着如上浪漫画面,这称呼他早在心里叫八百来遍了,在他这儿早都‘名正言顺’了。
要说他会撩吧,他这会儿还真就压住了对奚望那份最直观、最强烈、最不可名状的欲念,摸摸小脸并非故意吹粉色儿的泡泡,真就是拿她当个大丫头,忍不住想管她、照顾她、归拢她的驴脾气。
可要说他木讷憨直呢,这几个字又跟他不太搭边儿,他是真的累了,从任务上下来精神一旦放松,就比较分散,没精神头儿设计什么轰轰烈烈的节目,就想好好跟这疯丫头说会儿话,再推心置腹地教育她、最后一遍。
一切因果,绕来绕去都离不开这疯丫头总摊上官司、惹上麻烦,他今儿从津海回来路上一直在迷迷瞪瞪补眠,进了燕城地界儿才缓过来点、开了手机。
当听到奚望在西单跟人打架、又进了局子那一霎,他心里那份似曾相识的揪扯感再也无法忽略,就想第一时间赶过去捞她。
当时他还在心里念叨,上回是一杆子支顺益那么老远惹上个神经病,要不是城里头有兄弟过去支援给他通风报信、他想找她都费劲。
这把怎么还跑西边儿去了?这疯丫头平常的活动范围不都在建国门以东嘛,西边儿的派出所他都没替她打过招呼!出了事儿根本没人罩着她!
回看两人过往种种,他对奚望从无感到愧疚到自然升起担心、再发展到不由自主在意,整个过程好像莫名其妙,又统统有迹可循。
木已成林,再克制也敌不过本心,归根结底,奚望不知何时,真的已然成了他最不想删的人,没法逃避。
想好了,想好,才想好,才能好,真想好,才能真好。
察觉到两人体温近乎平衡、手掌已起不到冰镇消肿的作用,秦乾撤下手,想改去握几秒远处更冰的铝罐儿。
可他刚退开毫厘,奚望就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不甘再得而复失,猛地抬手将他抱住、一把缠腰。
“哼嗯!你干嘛去!我以后保证听话你别走!欸呀!”
得,疯丫头手里还握着开盖的保温杯,给忘的死死的,一扬手、杯里的咖啡悉数浇秦乾后背上了,棕色的水花四溅。
幸好秦乾的制服是防水的,啥事儿没有,只不过吧桌吧凳和地砖处处被泼脏,都需要清理。
秦乾心生无奈,拆开她的胳膊稳步后撤,看了眼握着空杯子愣在那不知所措的疯丫头,只轻轻叹了口气。
他们两个,只要一演对手戏,总是会出各种状况,没辙,谁叫这疯丫头字典里就没有『文静』二字。
他说:“坐那别动……包里有纸巾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