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帐边,崔知鹤已经基本摸清了情况。
两万前来救嘉凌关的魏军去迟了一步,除了侥幸生还的固丹王子,大魏守城士卒要么早就战死,要么活活饿死,要么生生渴死了。
沈行俭没有请旨,而是直接带着这两万魏军从西边一路杀去东地,将溃逃的伏娄、库黎两国残军尽数消灭,又假意攻打投靠乌羌的南高洛国,实际用残存的一万多魏军潜入北高洛国,大杀高洛大军,南高洛王懦弱,立刻投降,归顺大魏。
于是西境臣服,东地安定,南域归顺,只剩北面的渥突和最东边神出鬼没的乌羌还死死坚持。
如今,魏军已摩拳擦掌,要攻打渥突,渥突王没法子,只能打大魏使臣的主意。
崔知鹤一把掀开帘子,两旁坐着的魏使激动地站起来:“崔大人!”
崔知鹤一一看过去,仔细打量着这些憔悴的面容,目光突然一顿:“郭怀文呢?”
裴戎垂下头,声音低低的:“死了。”
“怎么死的?”
“他腿上的伤一直反复,上了药也不见好,又红又肿。每天都要戳出一大包脓水。”裴戎想起郭怀文死前青白的脸和肿胀的腿,眼眶微红:“冬天在地牢里又冷又冻,他生了冻疮,腿上的脓肿涨得更高。后来一直高热不退,人也迷糊了,然后就死了。”
其实没有这么快,郭怀文的死,是很缓慢的。
先是脓肿,再是冻伤,后来浑身滚烫,但他始终一声不吭,实在扛不住了才低低呻吟几声。
每天夜里,裴戎和他裹着一块羊皮取暖时,都能感受到他身上热意和额上的冷汗,有时等众人都熟睡了,才能听到他低低的啜泣声:
“娘,怀文好痛啊,怀文想家了……”
裴戎整夜整夜守着他,和谁也没说这事儿,只当不知道他的痛哭。
但有时候郭怀文疼醒了,发现裴戎守着他,于是总会不好意思地一笑:“吵着你了吧?我今晚不会睡了,你快睡吧。”
有时候天气晴朗些,地牢里会透进一缕阳光,郭怀文也会好受些,脸上的笑容多起来,艰难咀嚼羊肉时会跟大家话家常。
“你们吃过羊羹酒吗?就是用糯米和肥羊肉做的酒。”
众人都摇头,说没喝过。
郭怀文舔着出血的牙龈笑:“等回了大魏,我带你们去吃。”
他知道大家是觉得回不了大魏了,所以就想着要给大家心里装个羊羹酒的盼头,有盼头就有希望,有希望总归是好的。
有一天晚上,裴戎实在忍不住,自己也不知道怎么了就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感到身旁冷冰冰的,像是挨着一块冰。手一摸,才发现郭怀文断了气。
人是前半夜走的,发现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都凉透了,硬邦邦的。
想起郭怀文的死,大魏使臣都红了眼,唯有崔知鹤面色如常,除了脸色白了点,和平日里似乎也没什么区别。
不过气氛已然不对,渥突王赶紧起身招呼:“怎么都站着,快坐坐坐!”
崔知鹤神色如常地坐下,甚至还能笑出来:“王是答应了我的条件了?”
渥突王面色一僵,随即生生堆起笑容:“是,我已经派人去通知了沈都护,等送质子的礼仪和随行都准备好了,便把他送入京城,到时候……”
“不用了。”崔知鹤粗暴地打断他:“明日我们就启程去都护府,便让三王子与我们同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