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亦舒下意识抬头看向高位上的人,黑色的常衣上滚着金丝绣的龙纹,再往上,便是一张艳过牡丹压过海棠的盛颜。
凤眸中裹挟着寒意,只一眼,便叫她立刻从容貌的冲击中拉出了神思。
她勉力撑着进了殿,然后恭敬地跪在地上请安,直到冰凉的地砖将她的腿骨冻得发疼,才听到一声起。
公孙卞真打量着她,看见沈素洁巍然不动,笑意更深了些,只是显得愈发的薄凉。
“你就是卫氏女?”
卫亦舒抬起头,垂着眼眸回了声是。
公孙卞真不再开口,一旁的京兆尹向他行完礼,方才走到她面前。
“圣人着人审问逆党,却搜出了一样东西。”
这样的问话,这样的场合,还能是什么呢。
“一张签着宛南卫家与逆党沈素洁姓名出身的婚书。”
卫亦舒慢慢抬起眼,看向这个存在于这个世界中心的男主。
假使她谨慎,她不该这样大胆的窥视圣颜。
假使她畏死,她应该立刻否认这张纸的真实性。
公孙卞真如果真的怀疑卫家参与谋逆,不会私底下将她带过来与沈素洁对峙。
他并不需要让她现在死。
“我且问你,这一纸婚书,是真是假?”
卫亦舒心中竟有尘埃落定的宿命感。
她挣扎得太久,也在这一段时日的回避否认中痛苦压抑倒了极点。
“是真。”
公孙卞真微微抬眸,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若非你是竹如的阿姊,是明仪的妻,是于朕有恩义在前的先长信侯之女,这一句真足以要了你的性命。”
卫亦舒没有说话。
京兆尹确认公孙卞真没有要说的话才继续问道“婚书,是你亲自签下的吗?”
断案从不是天子要做的事,只是他如今需要左膀右臂,需要卫竹如这样的能臣,需要袁家卢家这样的股肱之臣,不得不亲自将这件事了结在此地。
卫亦舒知道,只要自己说一句不是,外面的宦官就会适时进来,然后出宫,与袁从简成婚。
可她太了解沈素洁,了解他的自我,了解他是一个多么偏执的人。
她沉默得太久,答案也在无言中说出了口。
京兆尹一时觉得她蠢笨,忙意有所指道“可是罪臣沈素洁逼迫你签下的?”
卫亦舒攥着袖子,才要开口,就听沈素洁嘶哑的声音“她确为我强行逼迫签下这一纸婚书。”
她一时惊诧,侧头看着他。
沈素洁脸上还有刺字,鲜血淋漓,将他姣好的容貌毁得干干净净。
即便这样狼狈,他也依旧不徐不缓,语气悠然。
“我于三月设计,将她掳去了沈家幽禁,以刑罚逼迫她签下婚书。”
“太子殿下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何等的嚣张,又是何等的张狂。
公孙卞真微微抬手,阻住了要开口呵斥的京兆尹。
笑盈盈地望着他“我叫人用尽刑罚,你不肯开口吐出一个字,现在却肯认罪,难得。”
沈素洁笑了笑,微微挪了下身子,想像素日那样正坐着,只是他髌骨被剜,稍稍一动,便是钻心的疼痛,更遑论谈什么正坐。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即便是殿下将天大的罪行安在我身上,某,也应得起。”
公孙卞真看了他许久,方才道“你以天子不仁来煽动人心,你不怕我给你定罪。”
他已然胜了,却无法叫史官将天子逼奸臣妇德行尽失以至于天下大乱的事实抹去。
沈素洁是德智无双的孝子,为了平母亲承受的屈辱,屈身事逆主,虽死犹有烈骨。
他谋逆是情有可原,他忠心是臣子本分。
他有错,世人却只记得他的孝,他的忠,记得的是天子的荒谬无德,天子的逼良为奸。
公孙芳和固然可以死,沈素洁固然可以死,可天家的威严与颜面不能死。
“倘若叫你以奸污贵女的罪名处死,沈素洁,往后百年,千年,沈字都会钉死在耻辱之上。”
一个性情高雅,声名在外的君子,一个连中三元,闻名天下的才子,却以最为人不齿的罪名所累。
沈素洁敛了笑意,抬头看了他许久。
公孙卞真也这么看着他。
“沈式安,你认罪么?”
他向来攻心为上,诡计阴谋不胜枚举。
却在今日甘愿跳进这个深井之中。
沈素洁的背微微弯下来,垂下眼眸道“罪臣自然是认罪的。”
卫亦舒至此才明白公孙卞真的用心。
她仰头看向他,阳光自外泄进来,叫他的面容格外的模糊。
公孙卞真并没有看她,只是看着外间刺目的阳光。
“朕要你游街之时,句陈罪行,向天下人告罪,向朕告罪。”
哪怕她早已厌恶透了这个荒谬的时代,却仍然在此时此刻生出了一股恶心来。
沈素洁侧目看向她,口中却问着自己的结局。
”圣人想要如何处置我?”
卫亦舒紧紧盯着他,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许怨恨的情绪来。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凌迟处死。”
沈素洁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对着她惊诧而睁大的双眼,反而露出了些许笑意。
卫亦舒指尖微微发颤,在他转身之际,叩首叫住了他,“圣人。”
公孙卞真微微低头,辨不清情绪,“卫氏女,你该想想替你求诰命的阿弟,求你为妻的袁从简。”
卫亦舒一字一句道“妾想向圣人求一份恩典。”
“妾想向圣人求一杯鸩酒。”
公孙卞真只垂眸看着她,她亦跪在那里,恭顺地等着他的回复。
京兆尹适时上前,开口道“圣人确实不宜用重刑惩治皇族与士族。”
哪怕燕王谋反,也始终是先皇的子嗣,沈素洁等人,也始终是先皇点恩科的学生。
刑不上大夫,自古如此。
殿内一时静谧。
过了许久,方才听到公孙卞真的声音。
“这就是你们想出来的劝谏之策?”
他的语气淡淡,半分情绪不露,却只叫人心头猛跳,局促不安。
“袁从简呢?”
京兆尹松了口气,“都已在外面等着了,只等圣人传唤。”
卫亦舒被宦官再次送了出去,却并没有直接出宫,而是上了马车,穿过宫墙来到了另一处。
“这是羁押罪人沈素洁的地方。”
她打开车门,入目便是一个年少瘦弱的宦官跪在地上,便移目看向送自己过来的宫人“拿马凳来。”
出门时尚有暖阳,此刻天已经阴沉了,还夹杂着霏霏淫雨,袁从简撑着伞过来扶她,“我背阿姊吧。”
卫亦舒没有矜持,跪完了太后,跪公孙卞真,她的膝盖现在疼得如同蚂蚁啃食一般。
袁从简将她背好,一手撑着伞,一手扶着她,“卫阿姊没有想问我的吗?”
比如为什么公孙卞真突然要见她,比如比如公孙卞真口中的劝谏之策。
她倚着他,他背着她,添上忠孝卫氏女,守信袁家郎,情谊甚笃天作之合的传闻,他们不该是这样的平和。
“我不介意。”
利用一次和利用两次三次,并没有什么区别。
况且,能够亲手杀他,也是给小红,福宝,如意的交待。
袁从简却觉得胸口好似突然被利剑穿透了一般。
“从简,斯渺性格桀骜,秉性刚烈,却最是重情重义。”
“我亏欠他许多,实在还不了了,你看在两姓姻亲,合作一场的份上,多宽慰他。”
袁从简捏紧了伞,低低应了。
离幽禁的屋子还有一段路,他走得也并不快,伞面之下,他听到她几不可闻的声音。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我的良善,我知道。”
她见到过真正的文明和平的社会,在那里生长了十八年,她有着平等自由的灵魂,有着对于生命的尊重渴望。
她知道作为人,应该是什么模样。
假如她是卫亦舒,没有这些记忆,她也许不会反抗这一场两姓婚姻,她不会在意舞姬会不会死,不在意青衣能不能拿来送人,不在意春女为什么不愿意嫁人,不在意那些被当做靶子死在鹿灵的百姓。
不会记得为她死了的小红福宝,还有那个漂亮姑娘如意,不会记得用性命将她送走的许至越,不记得宁死不降的沈玉荷。
不记得袁从筹,不记得袁从筹。
不记得那些她认识的,不认识的死了的人。
她应当不会像现在这样痛苦。
在现代社会的每个人都拥有的善良,在这个荒谬吃人的时代里,却是她原生的罪过,与造就她所有痛苦的来源。
“我知道怎么做最好的宣纸,怎么做肥皂,怎么做火药,怎么提取更纯更多的颜色……”
她的声音忽高忽低,他并不能将全部听得真切,却也听了许多。
“可我不想给你们。”
她死在了高考后,那应该是她读书最猛最用力的时候了。
唐诗宋词,她能背三百多句。
三十六计她能背出十六计。
一开始是她的谨慎小心,后来,她看到这个时代的真面目时,一点都不想拿出来了。
不配的,一点都不配。
就连卫朝安,也是出于痛恨,出于想要加快时代发展、朝代更迭做出的决策。
“卫阿姊,你怎么知道我们是不喜呢?”
她不欲说下去,铁门一打开,里面的血腥味便铺面而来。
沈素洁跪坐在那里,面前还有一杯温水,在这寒气逼人的铁笼之中,平白添了两分暖意。
他似是早有预料,安安静静坐在那里等着他们。
只是目光一直追随着她,看见她踉跄着下地时,慢慢垂下了眼帘。
他们一来,守门的人就都自觉的退出去了。
三人相向而坐,寂寞无声。
“我初见阿姊时,也是在吃茶。”
他嘴角依旧噙着笑,温和从容,与从前那个沈素洁并无二致。
卫亦舒看着他脸上的刺字,忽然道“你记得许至越吗?”
沈素洁轻轻叹着,抬起眼眸,柔声道“我不记得了。”
“阿姊也忘了吧。”
“狱中二十日,恍惚已百年。我与阿姊,原来只做了半载夫妻。”
他不后悔自己起兵,只后悔那一箭没有再用力些。
后悔没有将她留在身边,一同赴死。
他终究不是什么胸怀坦荡的君子。
“阿姊,假如我们一同赴死,来世,我们便能早做夫妻。”
“沈素洁,你没有将如意送走,那团圆呢与梁成碧呢?”
沈素洁看着她,看了片刻方才侧头看向袁从简,“今日赴死,劳烦明仪替我叫盆水来。”
袁从简看向她,却只看见她目不转睛盯着对方,便起身离开了。
等他走了,沈素洁方才卸了力一般撑在桌案上,低低喘着气,像是隐忍到了极点。
缓了许久,他的脸色才好看了些。
继而抬头,眼中的情意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向她投过来。
“阿姊,叫我一声式安罢。”
卫亦舒没有说话,他便越过桌案,欠身过来,用力握住她的手,像是倾身将她拢在怀中。
“阿姊,梁成碧很聪明,她早带着团圆走了。”
见她眉眼松动放心了,他便伸手抚在她的眉眼上,像是不舍,又像是想要看在心里。
“阿姊,叫我一声式安,好不好?”
说完,就将桌上的茶盏放在她手里。
“阿姊,你连一个奴婢都会怜悯,也怜悯一次我。”
卫亦舒心中慢慢升起一股无言的痛楚来。
沈素洁就着她的手,将茶盏递到了嘴边,目光却始终落在她的脸上。
她想了许久,想要杀了他,可是真的看着他把刀放在手里时,下意识就想退缩。
沈素洁攥紧了她的手,仰头将水喝尽了。
“沈素洁,你放手。”
他似乎很为她的慌乱而开心,哪怕明知她只是第一次杀人而恐惧,却依然觉得欢喜。
“阿姊,别怕。”
他想安抚她,叫她不必这样惊惧。
可是真要开口,腹内的疼痛却让他喘不过气,堪堪勾着背才能将痛楚缓解片刻。
卫亦舒看着他额上的青筋,下意识去手中的茶盏,蘧然一松,扔在了地上。
沈素洁慢慢移向她,握住她的手,试图以此缓解,“阿姊,我们念过婚书,生生世世都是夫妻。”
卫亦舒颤着身子看着他,却被他紧紧抱住了。
“阿姊,叫我一声,好不好?”
卫亦舒喉头好似哽着石头一般,“式安……”
沈素洁勉力扯了些笑。
“当日你是不是也这样疼?”
卫亦舒眼前忽然模糊起来,只看得他大口大口涌出来的鲜红刺目的血。
他没了力气,一点一点从她肩头上滑下来,然后倒在她膝盖上,口中仍然吐着血。
粘稠的血水沿着他的耳朵往后浸在她的衣裙上。
卫亦舒耳边便只剩他喊她阿姊的声音。
袁从简站在牢房外,隔着栅栏看着她。
卫亦舒张了张口,想要扯些大仇得报的笑意来,最终也只是怔怔的看着他无声的哭。
“我杀人了。”
沈素洁恍惚间听到这一句,想要开口安抚她,却只能被口中一口一口的血水堵在心里。
直到他吐得没有课可吐的了,合上了眼。
卫亦舒看了许久,方才推开他,踉跄着想要起身,挣扎了许久,却因为疼痛失力跌在他身旁。
袁从简轻轻将她扶起来,身后的两个宦官进来检查着尸身。
她侧目看向来时的路,忽然道“从简,又要下雪了。”
袁从简搀扶着她往外走,出门时,外面的宦官正等在那里。
见了她,方才拿了托盘来。
“这些都是罪人沈素洁的东西,圣人说都交由您处置了。”
袁从简伸手接了,呈到她面前。
上面放着一方沾满了血的帕子,一串被血水泡烂了看不清材质的手串,一张占着斑斑点点血迹的婚书。
袁从简看了许久,方才看向她。
“阿姊?”
卫亦舒伸手拿了,推开他,一步一步往一旁的火架子去。
然后一并扔了进去。
火苗霎时间吞噬了物事,半点痕迹都没留下。
她看了片刻,才转身往马车去。
袁从简静静跟在她后面,看着她艰难的一步一步往车那边挪。
等到了车上,她就用狐裘毛毯裹住了自己。
连指尖都在打颤。
袁从简坐在一旁,伸手将她身上的毛毯掖了掖,柔声道“阿姊睡一觉就好了。”
卫亦舒闭上眼,鼻尖仍然还能嗅到沈素洁身上那股冷香和铁锈味。
“西北城防已开,松茂应当在回宛南的路上。”
他本意希望她能有一丝半点的寄托。
卫亦舒捂住耳朵,“不要说了。”
袁从简便不再开口。
公孙卞真最终还是没有让他们游街示众,句陈罪行,而是在春和殿外赐下鸩酒。
然后将他们的尸身葬在京安城外一处山上,并赐名为望春山。
自此,燕王谋反一案彻底了结。
卫亦舒与袁从简的婚事也直接在京安由礼部督办,除夕前日,卫亦舒穿上了婚服。
是夜,外面君臣同乐,内室里花烛燃不尽。
卫亦舒与袁从简走完繁琐的程序,坐在喜床上,看着香案上摆着的瓜果,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吵嚷。
她放了手中的扇子,奴婢本欲拦她,却又想到什么,没有开口。
卫亦舒走到门前,才打开门,就看见袁从简被卫斯渺揪住了衣领,双目赤红,像是要动手打人。
旁边的两个人则有些尴尬的说着喜庆话周全。
“你凭什么娶我阿姊!”
袁从简并不解释,由着他质问,脸上仍是挂着笑意。
好似真的是舅婿之间的玩笑话。
卫亦舒叹了口气,走上前道“斯渺,怎么吃了这么多酒?”
卫斯渺一听见她的声音,便怔怔的松了手,继而踉跄着往她这边来,双目一红,委屈至极,“阿姊,你不要我们了。”
卫亦舒心中一软,伸手将他的衣物整了整,“何曾不要你们?”
“就是不要了。”
他说得委屈,声音也哽咽着。
见他们夫妇二人站在一起哄这个新晋小侯爷,两个宾客便适时说些玩笑话。
“明仪啊明仪,你可要好好吃上三杯给侯爷赔罪了。”
袁从简站到她身旁,搀扶着卫斯渺,侧目道“阿姊先回去休息,我来安顿竹如。”
卫亦舒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柔声道“你先回去。”
等她走了,两个宾客才算是松了口气。
新婚之喜,圣人刚走,真闹出什么来,倒是要命。
“明仪,你当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小舅子质问郎君凭什么的,普天下也只有袁从简了。
袁从简看着已然昏睡过去的人,失笑道“那还快替我扶着他。”
两个边笑边将卫斯渺接过去了。
等到入喜房的时辰,袁从简才得以脱身进来,彼时她正坐在床上灯下休憩。
“阿姊。”
他轻声喊了两声,见她不应,便坐在她身旁,伸手取她发间的簪钗。
见他动作轻,过来侍奉的奴婢便笑“新妇与郎君好生恩爱。”
这一句惊醒了卫亦舒。
她尚未从梦中回过神,一时有些怔愣,袁从简便住了动作,拿了水给她“阿姊晚间吃得不多,要不要再吃些。”
卫亦舒缓过神,便摇摇头,“不必了,我就是困了。”
袁从简便点点头,示意奴婢来替她卸妆更衣。
他自己亦是起身离开了。
等她梳洗好了,睡意却散了个干净。
袁从简换了衣服过来,手中还拿着一卷书,“阿姊睡不着么?”
说着便将书递给她。
屋内还有几个婢女侍候着,见他们新婚夫妇不行周公之礼,反而看起书来,只觉得怪异得很。
卫亦舒看不下去,翻了两页就将书搁在了一旁。
“你们出去吧。”
等人走了,她才道“当初,你见过了沈素洁,才知道我在哪的,是不是?”
彼时四处动乱,一支一支的军队四处奔忙,他恰恰好带着两只狼,恰恰寻到了她。
袁从简从未想过隐瞒。
“当初我苦寻二郎三郎的尸身,当时正好生擒沈素洁。”
“他告诉我你的所在,并要我对外宣称你在江全养病。”
卫亦舒默然许久。
袁从简隐瞒在心中许久,今时今日,也终究算是彻底了结。
“他告诉我如何掳走你……又是如何逼迫你与他结尾夫妻。”
幽禁不成,便断水绝食,再不成,便下药控制。
他不知道她如何熬过这段时日,所以从不曾主动提及这些过往。
“他要我护送你前回到宛南。”
卫亦舒心中的疑惑在此刻寻到了结果。
“我知道阿姊希望他死,却并不希望他受酷刑折磨而死。”
所以才将迟迟不肯松口的沈素洁送到了她面前。
“他不愿认罪,天长日久,只会叫余孽更加猖狂。”
“我知道了。”
“阿姊不知道。”
袁从简极力想要将心中的戾气压抑下去,却没有用。
一点用都没有。
他委实是一个伪君子。
“是我同圣人说,假使他不松口,便将他当做沈家的祸首。”
“我要他认罪,他认罪才对得起二郎三郎,对得起曾祖王父。”
“所以不是阿姊杀了他,是我杀了他。”
卫亦舒轻轻叹了口气,“他奸污我是事实,我从来没有想过名节可能会就此受损而看不起你。”
谋逆罪,叛国罪,奸污罪,有什么区别呢。
同样都该死。
她是受害者,为什么要因为受到奸污而觉得卫家的名声被玷污,为什么要因此自责。
“他是害怕被后人指摘,还是害怕我被人看不起,都不会阻碍我想他去死的决心。”
“我只是害怕、恐惧我居然也会杀人了。”
袁从简默然良久,才哑声道“所以我才想让阿姊知道。”
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素洁不是什么温文尔雅的好人,他也不是什么高风亮节的君子。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自惭形秽的一日。
“袁从简,是人就会有私心,千百年来,也不过一个孔圣人。”
她说得平静淡然,可袁从简并没有得到半点解脱。
从沈素洁一事到现在,他日日等着她的质问,等着她来责骂一句。
直到今日她主动开口,却好似又添上了一道枷锁。
“我只是觉得,配不上阿姊。”
他的利用算计,在她的洞悉坦然面前低到了尘埃里。
他从不说假话,他当真是……倾心于她。
“从简,你身上已然背了重任,何必让自己为难。”
她知道幸存者者的艰难,所以格外希望他能解脱。
袁从简看着她清凌凌的双眸,许久才道“我知道了。”
她在京安过完了年,袁夫人也身体好转了许多,在新婚第三日就被袁从简接回来了。
这终究是一场政治婚姻,哪怕袁家的主母不在,这场婚礼也办了。
袁夫人进来许久,只拉着她上上下下的看,见她眉宇间的病气,便叹了口气,“委屈你了。”
袁家上下都知道她为什么与袁从简成婚,所以从未在她面前谈起私事。
途径宛南时,袁夫人便托病在宛南小住。
袁从简每日早间去给袁夫人侍奉汤药,吃过早膳便去卫家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