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柳的手在无意识的蜷曲了一下后,修长的手指,慢慢握成了拳。骨节分明因太过用力而泛着白。
他仍在静静的躺着,可是不停颤动的眼睫,仿佛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
只要他向旁边动一动,他就可以触碰到那只,曾牵过握过亲吻过无数次的手。
可是此时,相柳却心生怯意,不敢向前。
脑海中突然多出来的那些记忆,清晰而又深刻。与他身上之前发生过的事情,截然相反却殊途同归。
两段记忆交织在一起,虽然察觉不对劲,却也解开了他心中许多的谜团。
在死斗场见他第一眼就落下的泪,隔着牢笼告诉他的名字是相柳。
带他回家教他说话识字射箭,教他如何生存。
执意带他来极北,听到他给怪鸟起名毛球时的诧异。
家书上蚩尤已死的那四个字。为什么会让她大病一场,为什么她在看到那个粗糙的大肚娃娃会那样伤心。
她望着飘雪,眼神略带闪躲地问他,本命武器想要什么样子的……
桩桩件件,小夭是想在他身上,找谁的影子吗?
相柳不知道现在的自己该如何选择,他甚至不知道睁开眼睛后,该如何面对身边的小夭。
现在的小夭,对他所做的一切。
是因为他吗?
还是因为那个义军将军,九命相柳?
相柳心中泛起苦涩,明明都是他自己,却有种已经被遗弃了的错觉。
身边渐渐传来了轻微的吐息声,他的心随着她的一呼一吸而跳动。
许久之后,紧握成拳的手指缓缓的松开,相柳睁开了眼睛。
那些对月饮酒沾了醉意才敢流露丝毫的酸涩,为了成全她与别人而嘴硬心狠的违心之言。
明知有可能会变成断肠蛊却心甘情愿被种下的情人蛊,把她从大婚现场抢走时也曾动过的龌龊念头。
那三十七年海底唯有彼此相伴时的窃喜。
为她准备了三十五年的弓箭只能假他人之手才敢送给她。
大肚娃娃中藏的是他不肯不敢不能言明的爱意。
曾经,在他选择了报答义父恩情和袍泽情义后,选择了推开她。
他那时做出的选择,就算是时至今日明了,仍不认为是错误的。
那个把他从海底漩涡救出,不计前嫌授他道义的义父值得,那些坚持心中大义至死不降的同袍值得。
他最后决心战死,也从未后悔过。
这些折磨了他一世的酸涩苦楚恋慕情深,本该在他身死化为血水后,如丢入深潭的石头,虽起涟漪,却再无痕迹。
可是,曾经的那个他……
是想过与小夭一起并肩而立的,也渴望过能与小夭身披红衣叩拜天地的,幻想过能与她在海底那个海贝中长长久久的厮守的。
如今一切从头来过,那一世的恩情他报了,不负任何人,无愧于心。
那么,这一世,能不能就让他自私一次。
就这一次……
缓慢而犹疑,相柳的手指摊开,一点点挪动,在指尖触碰到一点冰凉时,相柳侧起身子,以肘撑地。
他看到躺在他身边面容粉嫩的小夭,伸手抚摸着这张熟悉而又略带陌生的容颜。
指尖掠过他曾侵略过的红唇,亮如星辰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