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戈壁,深渊,地图上都有记载,深渊下就是白雪戈壁的另一个出口,熊头山涧。
他离开侯府,夜深人静,残月当空,云似轻纱浮来去。四下无人,他双臂一振,一团黑雾从他两袖间迸出,黑雾随着他向上一冲化作巨大的翅膀,他冲入云霄,如鱼在水,向熊头山涧飞去。
他如一团黑色流火坠落山涧,草木石为之一颤…在山涧溪流边,敦野绣着琼花的白衣肮脏,白月光照着敦野一身的琉璃血渍,仿佛发着彩色暗光的火流。此时水上漂过一条死鱼,他沉寂的目光突然亮了一下,随即双手抓起了那条死鱼,他刚要将鱼放进嘴里,一只温热的手搭上了他的左肩,对于此刻身体冰冷僵硬的敦野来说,这点温热如同滚烫,他咬紧了鱼,头也不回的沿着岸边向隐蔽处跑…他受伤了,不能保护自己,所以面对任何人的靠近,他都要先想到最坏的可能…
“敦野…你阿姊在侯府,她让我来找你。”雨盈尊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平静道。
敦野嘴里的死鱼突然掉了下来,他狼狈的回头看向雨盈尊,雨盈尊衣着虽看上去朴素,但料子却十分稀有,是百年前名噪一时的云滔锦,因云滔丝原料难得,这布料也慢慢绝迹了。此人必然非富即贵。敦野虽然也是百年前的过客,但他不识得雨盈尊。
见敦野停下来,雨盈尊慢慢向他走过去,步子平稳,表情平静,好让他看不出任何威胁。
“坦生已经是青麟侯了。”雨盈尊笑着说。
敦野垂目而思,对于他来说,坦生做青麟侯就是天方夜谭。
“怎么,你不信啊?”雨盈尊笑着问他。
敦野的嗓子被毒哑了,他无法说话。
“她是祥瑞,也是上一代青麟侯未竟的希望。世间会越来越好的…所以…我们是不能允许有任何祸因存在的,对吧?”他笑着问敦野,敦野抬头,正见他一双如秋水般的眼睛,四目相对时,敦野额头突然一阵钝痛,紧接着,像有无数虫子从那痛点向他身体里钻,似是非要从他身体里钻出一个通道一样…再看雨盈尊的眼睛,目光已经如秋霜一样冷了。敦野触摸额头上的痛点,是一个凸起的石质圆点…虽然他现在还不知道这个东西长什么样,但他知道这不属于他,他先是用手背擦了擦那个圆点,钝痛加剧,继而他用手指用力将它向下拔,痛连脏腑…他越生除它之心,痛苦的折磨便会加剧。
雨盈尊笑着看着他,敦野越来越紧张,他爬去溪水边,以水面为镜,一边看清石点在哪,一边用力向下拔,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那个石点上,以至于身体痛的发抖他都浑然不觉…
“这是紫鳞钉,天人所制,曾经困住过德公,你一只兽,何来能力对抗它?为了体恤你,怕你太痛苦,我特意从完整的紫鳞钉上裁取了十分之一给你。”
敦野根本无心听他讲话,一心一意只想把那个石点拿掉。
“紫鳞钉非死不可脱,你别白费力气了。”雨盈尊走去溪水边,扭曲的水面上,映着两个人扭曲的影子。
“让我猜猜,你在想什么?你想要绝对的自由,你想要得到黑血,你想要得到全部的火芯,然后再去捣毁链山,得到所有妖界的族印,吞掉所有妖界的力量,再将人与妖同化,消灭掉所有的界线……”雨盈尊依旧笑着,他笑里透着嘲讽,“妖只是进化不完全的兽,兽就是兽,永远无法和人一样。”
“你还借着地蜥脱壳重生了……地蜥应该在地心的…你见到了浮出地面的地蜥为什么不上报黑甲士兵呢……你有罪啊……我听见了你的心告诉我…重生之事好似还与一个人有关…这地蜥的来路…唉,你的心怎么突然缩成一团了……”
倒影里,敦野看见了一只被黑雾包裹的虫趴在他脖子上…他不禁冒了一身冷汗,随即将那虫子抓起来丢去水中。
“没关系…我有很多读心虫。”只见雨盈尊袖口又飞出一只黑色甲虫,它晃晃悠悠向敦野飞去,敦野挥动着宽袖阻止它靠近。他不能让别人知道是狐主给他的地蜥。地蜥为世人与真皇所憎恶,地蜥任何离开地心的路都被堵死了。所以,这个时候出现地蜥是不合理的,免不了会被扣上心怀不轨的罪名。狐主给了他重生的机会,让他有幸见识到自己本来的面目,虽然狐主差点杀了他,但他还是能感受到他们同为兽的惺惺相惜。他是不会出卖狐主的。他与虺沟的恩怨到此为止了。
敦野越是紧张,雨盈尊越觉得其中有蹊跷,他五指向前一甩,五道黑烟将敦野的手脚脖子通通束缚住,他正驱赶虫子的身体像被突然定住。读心虫终于落在了他脖子上,此时,敦野的目光突然涣散,他仰头看着残月,月影模糊,仿佛要掉进他眼里…
“他的记忆已经被紫鳞钉吞了,你也如愿以偿的拥有了一具厉害的空壳。”青衣魔君不知何时站在雨盈尊身后,他束黑发于顶,蓝玉为冠,左耳穿青玉环,玉环系蓝绸垂于胸前,墨眉长眼玉面。内着蓝青色立领宽襟窄袖长袍,一颗蓝色明珠扣系在脖子上,外披广袖青色水纱,腰系蓝色兽纹腰封,水纱如水,从他宽瘦的两肩滑了下来。
敦野狼狈之态,身体笨重僵硬的犹如木偶。
雨盈尊抬眼看向如同身有光的青衣魔君,笑着说:“我以为荧祝人都绝种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一个,还是荧祝人的首领。如今他是首领,也是族民。其兽性难改,放任他只会给我们留下后患,而杀掉他,失去一个得力的武器,也实在可惜。如此,用紫鳞钉控制他,刚好两全。”
“他一身琉璃血,早晚都得绝种。”青衣魔君目光冷冷的盯着敦野身上的血渍。
“琉璃血可随时被地心征用。我怎会全了地蜥的意愿?”他盯着已经快要晕厥的敦野,一手指向旁边的小溪,一道黑影瞬间从他指间冲出来冲入小溪,紧接着溪水哗的一声被掀起,黑影裹着无数条鱼从溪水中冲出来,直冲冲的穿过敦野的身体,颤抖的山涧突然安静了,流水都变得很缓慢。敦野痛苦的仰着头,刚刚黑影穿过他的身躯仿佛把他的筋骨血肉都带走了,只留下他空荡荡的痛苦不能挣扎的灵魂,月光依旧离他很远,他因痛不自觉的流泪…无人知晓他的绝望,在他面前的青衣人与曾经驯化荧祝人的族长长的十分相似…这个面容本该唤起他荧祝一族被坑杀荒原的仇怨,他应该竭尽全力去与他战斗报仇,可是他都忘了…无人知晓他的绝望,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