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境迁,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只不过我们手中的咖啡变成了酒精。
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看菲尔和狄伦玩一款团队游戏,在吃完手中披萨后伸手去够另一片。但看来有个家伙把披萨盒挪到了另一边,于是我抬起头,看向就坐在我旁边瞪着屏幕神游天外的迈克。
“嘿,迈克”,我说道,“把披萨递给我。”
他没搭话,还是保持着精神恍惚的状态。
我摇头。他出什么毛病了?或许是他没听见我说话。
“迈克,我想吃披萨。请问,能把披萨盒递过来吗?”
他微张着嘴,眼神涣散,呼吸缓慢轻浅,还是毫无反应。狄伦放下游戏看了过来。
好吧,我有点恼火了。我抓住他的肩膀,冲他耳朵大喊:“喂?指挥部呼叫迈克!你魂还在吗?”
迈克吓了一跳。“啥?”他从我身边推开,晃晃头以恢复清醒:“哦,抱歉,甜心(Sweetie,甜贝尔名字),我猜我比想象中的要累。”
我挑起眉。甜心?确实,我们关系很亲密,但不是那种亲密!我去,居然脱口而出这种话,他还真是累得够可以。
“你刚刚叫他甜心了?”狄伦瞪着我俩,合不拢嘴,“你们俩有什么一直瞒着我们的故事吗?”
我有一个不为人知的技能:表演天赋;我上中学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戏剧社团的一员。平时我都是尽量低调的,不过人生中就是有那么几个瞬间时机好得让人不忍放手。
“好吧,狄伦,我承认!”我一手抱住迈克,一手搭过头顶。“迈克和我私下相爱了!哦,你不知道向全世界隐瞒这段恋情有多难!在无数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我们偷偷幽会,耳鬓厮磨,互诉衷肠,小心翼翼地躲避身边所有人的视线!不会再这样了!从今天起,就在你和菲尔的见证下,我向世界公开我们的爱情!来吧,我亲爱的迈克小甜甜,让我们携手步入卧室,对彼此释放最狂野的热情吧!”
狄伦轻轻鼓起掌,菲尔用眼角余光瞟瞟我们,又重回游戏。令我惊奇的是,当事人迈克在我的演说中全程保持镇静,全无一丝羞恼,只是在我发言完毕后叹口气,取出一片披萨拍在我脸上。
“你真是个怪胎”,他推开我的胳膊,挪到沙发另一头去了。
我让披萨在我脸上挂一小会,然后取下吃掉:“嘿,这可是你自找的。”
“我说的是我很累了”,迈克回应,“我已经忙了一整天,明天又得早起。”
我突然想对他大喊大叫,告诉他如果当初他跟我一起去上大学的话,就不用为付清那一点可怜的生活费工作得那么辛苦了,但最终还是明智地保持着沉默。我对他们三人选择不上大学的人生抉择极力反对的态度早已不是秘密,可我不想因此毁掉这欢快的生日聚会……我们之前对此的争执已经够多了。
“我也挺累了”,狄伦打声呵欠,“我今天在杂货店工作时打了个盹,错过了一堆顾客。幸亏老板当时外出了,否则我又得丢份工作。”
“狄伦!”菲尔说道,“别分心,游戏正打着呢!”
“唉”,狄伦又点上一支烟,“你们这群家伙总是那么没耐心。”
等狄伦和菲尔打完那场游戏,迈克就选了一个我们都喜欢的经典四人游戏。时间在快乐的竞技中飞速流逝,我发觉随着夜渐深我喝的越来越多。我不常放纵自己,可今天是我生日,此时不喝更待何时?狄伦加入我的狂饮,迈克和菲尔则以工作为由推脱了。午夜飘然而至,我发觉自己只是瘫坐在沙发上,在微醺中享受着朋友的陪伴。
“七是这个系列中最好的一部游戏”,迈克断言道,“劲爆的情节,超赞的任务,绚丽的技能,图像引擎更是超前于时代!根本没什么好争的,你的辩驳毫无意义。”
“哦哦,得了吧”,此时狄伦的声音神似他最初在门口拿枪堵我时的腔调,他都喝醉了居然也能模仿得那么好,“七的图像引擎好?整个屏幕都是方块般堆砌的像素点!我用我的破电脑都能捣鼓出更逼真的场景!”
“那也比情节糟透了的九强”,迈克反唇相讥,“真不知道你中了什么邪,居然会觉得九更好。”
狄伦喝光手中的酒,打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酒咯:“九的情节深刻到已经超出了你那小脑袋的理解能力。”
“你们两个傻瓜”,菲尔插嘴,“六才是最强的。”
“闭嘴,菲尔!”迈克与狄伦异口同声。他们对视一眼,笑了。
“马赫,由你来一锤定音”,迈克冲我道,“这个系列的哪款游戏最好?”
我最怀念的就是这种场景。确实,我会上大学、去工作,不断交结新朋友,但对我而言,再也不会有谁会像他们三个一样了。或许是我们已经认识了太长时间,又或许是我们的性格正好互补融合,总之,因为某种原因,我们四个在一起感觉就是对的。和他们在一起,我有一种奇怪的满足感,就好像灵魂中的空缺得到了填补。正因如此,我才如此希冀他们能同我携手步入大学。不过有些事就是没法强迫,他们想要留下,我想走,事实就是这样,无法挽回。
“马赫?”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非要留下?这个地方对他们而言有什么奇异的吸引力?确实,迈克的理由很充足,他家世代务农,他也想留下来帮忙。可狄伦和菲尔又是为什么?我从未见过对大学学位抗拒得如此固执的人!也对,学费确实高昂,但这是一笔划算的投资!他们真的如此短视,连受高等教育的好处都看不到吗?
“哦,看看他,连眼皮都睁不开了。”
“嗯,他喝醉后总是很嗜睡。”
“迈克,扶他平躺到沙发上,我可不想让他大半夜把头磕到咖啡桌上。”
我想要……
我想要……
“飞板璐,我们这是要去哪?”我在风中大喊。
“我也不知道!”飞板璐拼命扇动她的翅膀,推动拉着我们童子军全体的滑板疾驰,“总之跑远点!”
“你觉得我们能甩得开他吗?”我回头看学校,当发现除我们外无一马从里逃出时脊背发凉。
“行不行试试才知道!”飞板璐咬紧牙关。
“等等!”小萍花大喊,“你走错方向了!我们得去找阿杰和其他马!拉我们去香甜苹果园!”
飞板璐正要调转方向,却被我出声制止:“别!瑞瑞离得更近些!我们应该去先去旋转木马精品屋!”
“快点下决定!”飞板璐调回原先的方向。
“学校里的那个东西是什么?”巴布西西问道。
“无序”,我吐出这个不祥的词,“我姐姐和她的朋友运用谐律元素打败了他,然后在他承诺会改过自新时又把他放了出来!”
巴布西西瑟缩了一下,“看起来他并没有洗心革面。”
“别怕”,小萍花轻拍表姐的肩膀,“我姐姐她们曾打败过他一次,有第一次就能有第二次!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去——”
一道带有圆点的砖墙从路中间凭空冒了出来。
“啊啊啊!”飞板璐紧急漂移,带我们拐进一条羊肠小道。
“他在哪?”我环顾四周。
“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飞板璐冲出小胡同进入另一条大街。精品屋就在眼前,大概几百码(1码\u003d91.44厘米)之外,如果我们能再快些…
随着惊雷般的巨响,一只畸形奇美拉出现在我们面前。他那蜿蜒细长的身体上长着小马的头、蛇的身躯与龙的尾巴,爪子、翅膀和角均来自一堆不同的物种。他不对称的黄色眼睛闪烁着癫狂的光,当他看向我们以低沉的声音说话时,那声音中蕴含的狂傲使我毛骨悚然。
“这么急想去哪儿呢,小家伙们?”无序慵懒地打个响指,滑板和小车应声变为爆米花,我们在猝不及防中跌倒在地。
“唉,现在的小孩子!”他傲慢地扬起下巴,“我莅临你们学校,而你们四个竟胆敢偷偷逃离?!真是不知羞耻!”
“分头跑!”我大吼。我也不想这样,但面对此情此境,这是唯一的办法了。我们仅存的希望便是他会逐个追逐我们,于是我们中就有马可以来得及找到谐律佩戴者们…
于是小萍花向左,飞板璐向右,巴布则向后。我已别无选择。我深吸一口气,直直冲向无序,奢望着能从他双腿间冲过去。
“哦,真可爱。不自量力,但很可爱。”他再次打响指。
我的视线突然黯淡下来。我一个急停,使劲揉着眼睛,可黑暗使我几乎看不见自己的双蹄。我脸颊淌下一滴冷汗,开始一步步缓慢后退。
“你,你做了什么?!”我大叫,环顾四周,可迎接我的只有深邃的黑暗。我鬃毛直竖,呼吸急促。
从我左侧传来惊恐的尖叫。我连忙左传,虽然仍旧什么都看不清,但还是准确分辨出了与我朝夕相伴的声音。
“小萍花!”我开始盲目地朝那个方向跑。她听起来很近,离我最多也就几英尺。我狂乱地四处乱撞,企图发现她的身影——
尖叫声戛然而止。我胃部抽搐,极力转动耳朵以寻找哪怕一丝声响。可我能听到的只有自己急促的心跳。
右侧也传来尖叫,声音较远,但还没远到我分辨不出来。
“飞板璐!”我朝她狂奔。我不知道能做得了什么,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就是不能干坐着等待我的挚友们一个个消失。若能有什么保护我朋友免受伤害的办法,我将为此竭尽每一丝力量。
她的声音也戛然而止。我看不到具体在发生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已经离开了我们。心中的空虚突然席卷了我,我喉咙发干,心都跳到了嗓子眼,再也抑制不住喷涌而出的眼泪。
又是一声尖叫,这次是源自我背后。我的计划完全破灭。我遵从求生本能,开始不顾一切地朝前冲刺,努力压抑着绝望和悲伤。
瑞瑞的家就在正前方。
瑞瑞的家就是安全的堡垒。
只要找到姐姐,一切都会没事的。
巴布的声音也消匿无踪,正如小萍花和飞板璐一样。我不敢停下脚步,这是我唯一能压抑自己惊惧的尖叫的方法。我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我只能感觉到蹄下的大地,我只能看见——
我的视觉突然回来了。在光明中,我发现在无序的魔咒下我全程都没怎么挪动。精品店还是近在咫尺,但又让我感觉遥不可及。在我上空,无序如猎食时的毒蛇般扭曲盘结。我被绝望笼罩,低下头重重坐到地上。
“都不试图做一点反抗了?哎呀呀,你可真没劲”,无序将我浮起,强迫我直视那双骇马的眼睛,“告诉我,你享受听着你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惨遭毒手的过程吗?这比我通常耍的把戏黑暗了点,但我们总得与时俱进嘛。”
狂怒摄住了我。我企望自己能发动暮光那样炫酷的射线,我企望自己能命令太阳降下火之天罚将他烧干,我企望自己能抓住他的爪子想抛铅球一样将他甩出小马镇。我拼尽全身所有力量想从他的钳制中挣脱。
我成功地扭了扭蹄子。
无序大笑:“所以你还在反抗嘛!不错,真心不错。但话说回来,若慷慨元素的妹妹对我的混沌魔力没有半丝抗性那才叫奇怪。不幸的是,正是你的抗性导致你挡了我的道,所以你必须走。我可不能容忍你长大后组织反抗军给我带来什么麻烦。”
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关心。我的朋友都消失了,我没能警告姐姐,现在,我甚至连拯救自己都做不到。我感到由衷的弱小与悲哀。我不知道无序将对我做什么,但从他癫狂的表情看,肯定不会是好事。
无序咧开一个残忍的笑容:“希望这能给你点安慰:你不是孤身一马要离去的,我的名单可长着呢——啊,你姐姐也榜上有名哦。”
瑞瑞,我甚至都没机会跟你说声再见。我上一次对她说我爱她是什么时候?我记得我们最后一次谈话是关于我的魔法课。我只希望她能知晓我有多——
旋转木马屋的门打开了,瑞瑞带着满脸疑惑环顾四周。当她顺着街道看到无序时浑身一僵,然后又发现了我。她看到了我眼中的绝望,脸上的疑惑化为惊恐,开始全速朝这边奔来。
无序将我交到狮爪中,然后抬起鹰爪,爪上发着紫色的光芒。
“我简直迫不及待要看小蝶脸上的表情了”,无序狞笑,“对了,做好准备哦,我送走的每匹小马都叫得声嘶力竭,这说明整个过程会很疼——非常疼。”
无序此时背对着瑞瑞,后者距我们还有几步。瑞瑞凝聚魔法,召唤出几颗钻石。她眼中充溢着愤怒。
无序将爪子拍在我鼻子上,一阵巨大的痛苦直入我心房。随着撕心裂肺的痛苦席卷全身,我极力想扭动四肢,但在无序的魔法力场下只能微微抽搐。我感觉自己在皱缩、压榨、扭曲、变形。我屈服在魔咒的掌控下,意识渐渐涣散。
无序开始以强有力的声音吟唱起咒语:
堆廿成百,百以四分!
画白记忆,迷乱身心!
傲慢无礼为汝之罪状!
放逐彼方为吾之惩戒!
六体相离,吾计之始!
弱其心智,黯其前途!
众事皆忘,愚人之命!
汝今败完,谁能阻我!
瑞瑞发射晶石,它们如蜂拥的蝗虫般击打无序,带来骨头折断的声音。碎裂的钻石纷扬四溅,闪烁着迷离光泽。无序放下我全力护卫自身,我最后听到的是瑞瑞声嘶力竭地呼唤我的名字,随后便坠入无边黑暗中。
我带着极度的干渴与剧烈的头痛醒来,在接触到透窗洒落的灿烂阳光后痛得紧闭双眼。我抓过一个坐垫捂住头,开始整理思绪。
菲尔的家,生日聚会,礼物,电子游戏,酒精——哦我的塞蕾丝缇娅,酒精。身体状况检测:炫光,干渴,崩裂般的头痛,颤抖,冷汗,眼泪。等等,眼泪?异常进程报告:噩梦,宿醉。当前优先事项:一、补充大量水分以避免组织脱水。二、前往浴室以进行身体维护保养。
我呻吟着小心翼翼地睁眼,天花板没有摇晃,好兆头。我略作准备,伸腿坐起。没有要吐的迹象。棒极了!我或许真能站得起来。
我擦干泪水,环顾房间。钟表指向十点,也就是说迈克正在工作,菲尔大概快要回家了。我不知道狄伦在干什么:或许正在菲尔的床上呼呼大睡呢。我暗自叮嘱自己见到菲尔要好好询问一下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走进浴室,在接下来的十分钟内一边喝水边测试身体机能。我的头痛略微减轻,于是开始回想昨天的梦。
特喵的,这简直太离奇了。通常你醒后不会残留任何关于梦的记忆,但直到现在,梦中的一切,包括那种极度的惊惧带来的身体反应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这就是人们传言的夜惊吗?我还以为只有小孩子才会这样!我该把此事告诉他人吗?
我略作考略,还是觉得不值得单单为一场梦就大惊小怪。如果它会反复发生我或许得重视,但单纯一次噩梦可能只是平时记忆与思想的杂乱糅合。我会克服这件事的,没准不久后我连记都不记得这件事了呢。
我看向镜中的自己,稍稍感到难堪:我绝对得洗个澡了。我从菲尔的衣柜里挑出一张干毛巾,开始脱衣服。
我之所以说“开始”,是因为这个动作根本未能完成。我褪下裤子和内裤,在向镜子的偶然一瞥中瞬间僵住。
甜贝尔的可爱标志——一面绘有音符的盾牌——赫然印在我大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