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知身子不成了。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等我走了，你一个人撑起整个静水和沂源阁太累，到时候，你寻几个机灵踏实的孩子帮助你。一定不能让静水垮了，要让这里成为天下女儿们的港湾。”

阿蕰听得若汐与有漪的死讯，又见澜先生已经开始托付后事，心中无以复加的酸涩，捧着脸努力压抑，可还是难以把持，泪如泉涌。澜先生从衣服里抽出手帕来，为阿蕰擦去泪水。

“不要哭了，阿蕰。人不都是会死的么？你看这花，今日睡去复又来，也许过二十年，你就会看见我在郊外同着其他孩子一起放风筝呢？”

“回想这一生，我遇到很多人，遇到很多事，可最终似乎都成了浮烟，只有你们是刻进我心中的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弈棋人，操控了这么久的棋局，我早已经累了。”

“我看你似乎喜欢珏儿，不如让我再作回主吧。”

阿蕰抬起泪眼。

“我已经问过珏儿了，他也心属于你，我没有力气亲自操办你们的婚事，你们自己看着办吧。不过我事先要同你说好的，经历了这场变故，国库定然不充盈，立后大典不会太奢华。”

“珏儿身为一国之君，平日里可能无法事事都照顾到你，你别生气，要学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后，拿出母仪天下的威势和包容。后宫是潭深水，小心行事。”

阿蕰心神摇荡，最终却咬着牙摇了摇头。

“澜姑姑，要是身为皇后，就要被拘禁在皇宫里，我又如何担起掌门人的责任呢。而且，澜姑姑不必再骗我了。少皇爱的是若汐，不是我。”

澜先生明显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似乎的确不行了，想问题不再那么面面俱到，自嘲一笑：“是我关心则乱了。”看着阿蕰苦涩的表情，也知道她内心的挣扎。

“如果实在难以割舍对珏儿的感情，就放下静水的重担，另择他人为掌门人吧。我不希望你为了大家放弃自己的爱。”

“可澜姑姑不也为了我们放弃了很多吗？澜姑姑，阿蕰一直记得，您为了救阿蕰，舍弃了您自己的孩子……阿蕰绝不会忘的……”

“除此之外还有那么多事，每次澜姑姑都先替我们考虑，却从不为自己考虑。阿蕰……想像澜姑姑那样。”

“像我有什么好处？”澜先生失笑摇头，轻轻握住阿蕰的手，“好孩子，不要像我那样，太累了。”

说罢，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澜先生。她咳得弯下腰去，半天直不起身来。阿蕰赶紧抱住她，连声线都有了哭腔：“澜姑姑，我们回去吧。”

缓过气来，澜先生喘了好几下才得以开口：“不，阿蕰。让我再坐一会儿吧。好容易出来看看，从此以后就再难有机会出来了。”

很明朗的天气，很美的景色。明明可以帮人拥有好心情，可湖心亭里的气氛怎么这么凝重呢……

回去的路上，两个人走得很慢。

回到微澜居，阿蕰端着新煎好的药进来。澜先生喝了，轻轻叹了口气。

“阿蕰，我今日有些累了。帮我把门关上吧。”

阿蕰应了一声，把药碗接过，整理了花瓶里弟子们早上新采摘的花，默默出去带上了门。澜先生拿起枕边若汐在大战时寄给她的信，安安静静看了许久，攥着信纸沉沉睡去。

自抵御平国入侵胜利后已经三个月了，朱珏一直没有时间来看澜先生。这日，朱珏思念澜先生太甚，直接放下一切工作，专程跑去静水楼。阿蕰去请示澜先生，澜先生强支起身子：“快请他进来。”

阿蕰请了朱珏来，两人只是在大门口寒暄了几句，就径直入了微澜居。转过屏风，甫一看见倚在枕头上，面带病容的澜先生，朱珏就难控制自己的感情。阿蕰悄悄退了出去。

“快坐下，珏儿。”

朱珏拖过一个凳子坐在澜先生的旁边。

“老师！我们胜利了，平国败退了！”

“如此便好……”澜先生虚弱一笑。

“老师……最近政务太过繁忙了。国家如今疲乏，正是百废待兴之时，所有大小事情都必须经过我的手处理；你不在，朕觉得很多事情都难处理了许多。”

“你已经是一国之君了，要学会自己处理政事。我虽然是你的老师，终归有一天是再帮不了你的，现在努力去学如何成为一个好皇帝，以后就可以更加得心应手。”

“可是老师，朕真的很难不想起你来；有时候自己待在御天殿，就会傻想以前的事情。如果当年，朕没有遇到你，朕是不是会成为一个废物，会成为一个不懂如何处理政事、只知荒淫的昏君？甚至，落得人死国灭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