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刘尚一行人离开五恋山,到了辰溪,方云问刘尚是原路返回,还是另走它路。刘尚不知其意,方云道:“此次一路行来,打打杀杀没消停过,不仅打杀了绿林,还洗劫了李家父子,惊动了官府,想溆浦县府一定报到了辰州路乃至湖南道,官府必不会善罢干休,因此若从原路返回,怕有诸多不便。”
易兴阳一听,哼了哼道:“方兄多虑了,凭他什么官府,敢来阻拦我等!碰不上便罢,若碰上了,正好我这些天手心痒痒,多杀杀些鞑子,也多多除祸。”孙碧云道:“方云说得很是,我等惹祸李家父子,即便是官府无暇顾及,那两个儿子一定不会放过,说不定还会打探追踪到这五恋山来,找到刘尚这村里来报复,这也是我为何向众乡亲施银救急的原因。我等赶回山寨要紧,不必惹他。就依方云之言,改道回寨。”
刘尚一听,点了点头,对方云道:“方兄弟是护镖出身,这方圆千里之地,没有你不熟悉的,你看哪条路可行?”方云道:“如果避开溆浦,还有两条路可回衡州。一条是经辰溪过芷江入黔阳到洞口,这是一条旱路,要经过雪峰山顶,路险峰陡,骑马比较难行;第二条由辰溪经芷江入黔阳,经水路上岸入武冈境内,只是这沅江之水河宽水深湍急,我等是逆水驶船,只得掺排而行,要与船排帮、舵主挂上勾,才可保平安无事。”徐小红一听坐船走水路,欢喜道:“我们这些旱鸭子,还很少乘船看沿江两岸风光,就走水路吧。”孙碧云也没乘过船看过江,也感到新鲜,便笑对刘尚道:“就依了小红,走水路吧。”刘尚应诺。
且说这沅江又称沅水,发源于贵州雾山鸡冠岭,流经黔东、湘西诸县入洞庭湖,大多在山峡中穿过。沿江两岸的水路生意都由大大小小的船排帮把持,只有通过船排帮才能顺利到达。这湘西船排帮要说来历,不知经历过多少朝代,换了多少天子,从古到今沿袭下来,所谓靠山吃山,旁水生财。船排帮的组织严密,分为大帮主、二帮主和分舵主等,与占山为王的土匪有些相似,但规矩与山寨有别。船排帮一般不轻易杀人放火、拦路劫抢,只各管各段的水路码头,做来往货物客运生意。
刘尚一行人为了防备辰州官府,并没有从辰州码头上船,而是改道来到沅江江口。到了江口,碧云便找到一家客栈食宿,令方云与赵学东去拜见沅江江口段的船排帮帮主老大。
这方云与赵学东二人来到江口码头,只见河面上泊着一丛丛的杉木排,木排旁边停着几艘木船,船帆紧收,有几个船排帮水手看守。方云上前拱手道:“请兄弟禀告贵帮帮主,我等前来拜见,有重要生意要谈 。”一水手瞪了二人一眼,看方云衣着光鲜,气质不俗,只得道:“客官少待。”便进去禀报,不一会出来道:“两位客官有请。”方云俩随水手到了帮舵房,见舵房中坐着不少的船排帮水手,其中坐在正中豹皮椅上的,是一位脸黑面阔的中年汉子,见了二人道: “你二人有何要事见我?”方云一听,晓得他就是船排帮老大,便道:“我等是从辰溪来,想通过贵船排帮搭船去黔阳。”黑脸汉子一听,哼了哼道:“要乘船,交了钱走人就是,何必来问我!”方云道:“若只是我们两人,就不必麻烦大帮主了。我等一行共有五六十来人,五六十匹马,还有一些兵器及随身之物。”那帮主一听,吃了一惊,道:“难道你们是官军或绿林不成?”方云摇了摇头,道:“我等既非军官,也非绿林,只是欲借贵船路过的客人,帮主不必担心,如能顺利到终点,我等必有重赏。”这黑脸汉子一时犹豫不决,方云见他面有难色,便道:“莫非帮主担心官府查验?” 黑脸汉子摆了摆手,道:“非也!现今这年头,官军也顾不上了。”方云不解,就见黑脸汉子沉思一会,道:“你这人到还不多,但这些马匹兵器太显眼了,这么多马,不知在船上闯滩会不会受惊?我得与船排帮兄弟商议商议,明日再答复客官罢。”方云一听,不好再问什么,只好回到客栈禀报碧云。
原来这管辖沅江辰溪至武冈一带的大船排帮帮主,姓杨名蛟龙,从小就跟随老帮主在船排水上谋生,有一身好水性,岸上功夫也不赖,一杆鱼叉曾杀过不少沅江两岸的旱匪与水寇,人称夜叉鬼王。自从老帮主过世后,这杨蛟龙被众人推举作船排帮帮主。此人为人豪爽、义字当先,从来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他今日见了方云和赵学东,提出要乘船过黔阳去武冈,正是本帮管辖范围内,路途也不远,虽是有不少马匹,本帮也有几条大木船,也还装得下,且行施平稳,正是一桩不小的大买卖。只是半年前黔阳境内,新来了一伙强盗,打劫沿江而行的大客户。杨蛟龙曾与其匪首交过手,那匪首虽说也就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却是武功强悍,一杆水磨钢枪神出鬼没。杨蛟龙与他过招,哪想这少年功夫惊人,杨蛟龙根本不是其对手,若不是靠一身好水性,跳水逃命,躲过一难,恐怕早已命丧其手下。此次方云来做这趟生意,既然带了这么多马,就一定有不少金银财物,而且光这么些马匹,在这湘西山区,也是难见的宝贝,那帮强盗得知,岂能放过!又碍于面子,不敢明说,因此不敢轻易接手。这杨蛟龙送走了大主顾,正在发愁,二帮主扬坤晓见状,晓得大帮主的难处,便劝道:“大哥何必为此事发愁,能接就接,不能接这趟生意,就推辞好了。”杨蛟龙道:“话好说,做就难了,赚钱的事且不说,只是我堂堂沅江大船排帮,却不敢接大生意,传出去了,岂不成了道上的笑柄?这沅江大船排帮丢了这面子,今后船排帮的日子就难混了。”杨坤晓道:“那少年强盗勇猛无比,我等又奈何不了他,总不能明明晓得这帮客人要倒霉,还要接了这客,做坑人的事罢?如今乱世,也顾不了这么多,什么面子不面子,只好如实向客人说清楚便是。”杨蛟龙听了,也只是摇头叹息。
次日,刘尚等五十余人来到江口码头,方云、赵学东领着刘尚、易兴阳来见帮主杨蛟龙。方云便向杨帮主介绍了碧云、刘尚、易兴阳等夫妇。杨蛟龙一见刘尚、碧云等人,一个个男的英武俊雅,女的貌美动人,便知绝非等闲之人,不禁暗暗敬佩,一一向其施礼,请客人到住处坐了。刘尚见杨蛟龙脸黑面阔,人高腰粗,举动之间,礼义俱到,是条汉子,便道:“听我兄弟说,帮主因马匹较多,乘船有难处。我等也是以船渡过马匹之人,帮主乃堂堂沅江大船排帮,哪有什么难处!想帮主一定另有难以启齿之苦衷,不妨直说,如果能用得着兄弟帮忙,也未可知。”杨蛟龙一听,苦笑道:“客官既是这等说,在下也只好直言相告。非我等不想做这趟大生意,怠慢大主顾,只因在这半年前,这辰溪与黔阳之间新来了一伙强盗,专打劫江上商客。那个为首的少年,年纪也就十七八岁,功夫却厉害得很,那杆水磨钢枪出手,真个是滴水不漏,两个月前,我与二帮主见他抢夺我主顾财物,便闻讯同他厮会。哪知那厮武功了得,我与二帮主先后与他厮杀了数十招,先是二帮手不敌,跳水逃命,在下便与他厮杀,也差点被他送了命。打那以后,凡是重要客官贵携重之物要在我这船排帮行走,我们都不敢接手,就是接了手,也要将其化妆成普通客人,藏匿了财物,才敢行走。昨日听方客官说有五六十匹好马,要从我这里走水路去黔阳,想这马匹目标太大,也难藏匿,故很是为难。”
刘尚一听,同易兴阳哈哈大笑,易兴阳道:“我还以为帮主有什么难事,这有何难!你只管安排,我来对付那帮劫匪就是。”刘尚道:“这少年是什么来历,帮主可晓得?”杨蛟龙摇了摇头,道:“我们也曾打听过,到现在还没打探到他的来历。”兴阳道:“一个十七八岁毛孩子,能有多大能耐,打探他作甚!正好我也手痒了,让他也晓得晓得,天下武功高强者,多如牛毛,让他晓得什么叫天高地厚。”杨蛟龙道:“原先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交过手后,才知厉害,想请客官千万不要轻敌,到时候落得人财两空,岂不是我的罪过!”刘尚笑道:“杨帮主但可放心,你只要让我等从江中行走就是,那少年不拦则已,如果他这次还要拦路行凶,我们负责上岸对付他。你们只负责帮我们看管好马匹及财物,如何?”
二帮主杨坤晓道:“不是我等不相信客官的话,只是那少年厉害,只怕到时候一交上手,悔之已晚。”易兴阳一听,就有些不耐烦,道:“看来帮主是不相信我等的功夫了,还是常言说得好,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如你等实在信不过,不如我同帮主比试比试,如何?”杨坤晓不服,道:“何须帮主动手,先过过我这一关,就知高低。”说着就要去取兵器,兴阳一见,忙阻止道:“兵器就不要用了,担心伤到人,不如就比试比试拳脚罢。”杨坤晓一听,哪知高低,挥拳就直奔兴阳扑来,兴阳只得举拳相对,两个在屋中没过上几招,众人还没有想出些名堂,易兴阳便跳出了圈子,两手一抱道:“承让了。”众人一见,杨坤晓已是坐在地上,动弹不得。杨蛟龙见状,便抱拳道:“在下也想同客官见习见习,如何?”兴阳一听,也不打话,挥手攻来,杨蛟龙晓得这易兴阳身手不凡,一上来就使出浑身功夫,谁想不出几招,杨蛟龙已是应接不暇,自知对手功夫深在自己之上,便闪身退出,喘着粗气,抱拳道:“我等有眼无珠,不知道高人在此,失敬!失敬!”兴阳也拱手回敬道:“在下失礼,请莫怪罪!要说功夫,小的还在这位刘兄之下,还有这位方兄弟,这三位夫人,功夫都不在小的之下。”杨蛟龙一听,大喜,一面吩咐手下:“快去备办酒宴,为壮士接风洗尘!”一面拉着刘尚的手,哈哈笑道:“今日是什么黄道吉日,能遇上几位贵人,壮士有如此功夫,生擒那少年匪首,清除那股劫匪,岂不易如反掌!各位若看得起杨某,请赏光我这水宴,不醉不归。”刘尚、碧云等只得依了。
杨蛟龙便向刘尚等道了自己同这船排的来历,刘尚也不便说出自己的来历,只好敷衍。一时酒菜上来,孙碧云等来到酒席前一看,一时目瞪口呆,只见一条长桌约有三四丈长,桌上摆的尽是河鲜,有沅江的大红鲤,河中的白鲶,滩中的老龟,沙中的王八,河洞中的蛇蛙,水石下的鲜蟹,深水中嫩蚌以及河虾、鲜鲫、河螺,真是应有尽有。除满桌河鲜外,每个座位前摆着一大坛包谷烧酒。孙碧云不解,对刘月芳道:“桌上摆着这么多酒,难道都是给我等喝的么?”月芳笑道:“你是害怕了么?我们湘西北一带,不论男女老少,不会饮酒的很少,酒量也大。只要客人上桌,就是每人一坛,不喝完不走人。”碧云一听,道:“这酒劲大么?”月芳笑道:“这酒虽是自家用山地的苞谷酿制而成,喝起来不烧口,浓度却极高,用火一点就着。你说大不大?”碧云一听,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道:“你快去同那帮主说说,我不喝了,侥了我罢。”月芳只是笑,不理会她。就见有几个女子进来,给每人取来一只竹筒酒杯,一一在客人面前斟了酒,就见杨帮主端杯,频频劝酒。碧云被劝,只得硬着头皮喝了一口,却是酒香扑鼻,口味浓醇。听杨帮主道:“今日英雄壮士驾到,使我小码头蓬荜生辉。小的不知各位来历,看几位如此手段,必非一般买卖之人。今日有缘,得以相识,今借着酒疯,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各位有意否?”刘尚道:“帮主也是性情中人,但说不妨,只要刘某能办得到的,必会尽力。”杨帮主道:“各位如果看得起我驶船放排之人,杨某想请刘兄弟等各位屈尊,认我二人为兄弟,如何?”刘尚见杨蛟龙为人豪爽忠厚,也想结识此沅江放排之人,以备后用,便笑道:“老兄能有此盛情,我刘尚等求之不得,有何不可!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我等就趁此酒会,当场结拜了罢。”杨帮主一听,大喜,便先自报了生辰八字,刘尚等也各自报了,杨蛟龙年长为大哥,刘尚其次,方云排到第三,杨坤晓排第四,易兴阳年纪最小,称作五弟,当场拜天地起誓为盟,结为兄弟。结拜毕,又是轮番把盏,开怀畅饮。
一时大家都喝到了高潮,杨帮主趁着酒兴,对刘尚道:“二哥,你我都结拜为兄弟了,兄弟还不晓得二哥等住在何处,做什么买卖?二哥能否信得过我这兄弟,吐露实情。”刘尚看了一下孙碧云,明白再也不便隐瞒了,只得道:“二位兄弟,想必也晓得衡州义军之事吧!”杨帮主道:“说这衡州义军,这湘西南之地,谁人不知,哪个不晓!个个都是英雄豪杰,听说他们专以元军为敌,以官府作对,现已攻下宝庆、武冈和湘潭、湘乡几个路州,弄不好就会来打我辰州呢。”刘尚道:“实不相瞒,衡州义军盟主孙碧云,便是坐在我身旁的这位夫人,也是我的婆娘,我叫刘尚,乃义军兵马大元帅,这三弟方云、五弟易兴阳都是义军中的马军上将,这二位夫人也是义军的女将。”杨蛟龙与杨坤晓一听,一时惊的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慌忙起身下跪,道:“我等草民有眼不识泰山,不知义军首领驾到,万请恕怠慢之罪。”刘尚忙向前将其撑扶起来,哈哈笑道:“你我都是兄弟了,何必如此!”杨蛟龙也笑道:“我当初同兄弟一见面,就晓得兄弟不是等闲之人。又知兄弟武功高强,想必是绿林之人,真没想到竟是衡州数万义军之首领,刚才还冒冒失失同兄弟们比功夫,认兄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兴阳笑了笑道:“大哥的功夫,也非同一般,气力不少,要不是小弟防备得紧,也得皮开肉绽。”杨蛟龙笑道:“同贤弟比起来,兄弟自愧不如。不知首领兄弟屈驾到此,有何要事?”刘尚便把回乡祭祖,以及自己的身世向杨蛟龙等说了,杨蛟龙一听,更是敬服,道:“贤弟忠孝信义,感天动地,我等有此兄弟,何愁大事不成,愚兄想,我等既然是兄弟,也有意加入义军,不知兄弟肯收留么?”碧云一听,大喜,道:“我等正求之不得呢!我义军陆将不少,正缺水军。不过此事不可张杨,要是让官军探知,就坏事了,大哥可暗暗组织人马,待我义军拿下黔阳县城,再作打算。”杨蛟龙大喜,举杯相敬,众人又是一番把盏,尽兴而散,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