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刘尚到了黎明时分,才昏昏睡去,却听见门外有人似乎在直呼自己的名字,刘尚好生奇怪,便循声而去,见门外一片阴沉,却见曾喜、陈林和刘成谦围坐在地上,正在说笑。见了刘尚,那陈林便对刘尚道:“好你个刘尚!撇下我兄弟不管,自个享福!几年也不来见我等一见!”刘尚一见,大惊大喜,道:“几位兄弟为何在此?”就听曾喜道:“我等别了元帅,就到了这铁顶寨逍遥快活,只是这些年来,甚是思念元帅,不想今日遇见。”刘尚一听,不觉悲从心来,泣不成声,道:“我何尝不想念众兄弟!只是这些年总有要事缠身,也不知众兄弟身处何方,要是早晓得你等在此,刘某就是有再大的事,也不会等到今天!”就听曾喜又道:“你刘尚好狠心!在衡州有了旧欢,就丢了盟主,这么些年了,也不来同盟主相会。”刘尚一听,大惊,道:“碧云现在哪里?”曾喜道:“你难道还不知盟主在哪里么?说来也不远,只是要翻个前面一座大山就是,你要想会她,我等可领你去就是了。”刘尚忙泣泪拱手道:“我刘尚自离别碧云以来,莫不朝夕思念,兄弟既然知吾妻出处,请速带吾去相见罢。”曾喜道:“这有何难,兄弟随我去就是了。”说着,同众人起而去,刘尚等只得紧紧相随。
刘尚只见一路上天光无色,满眼黑沉沉的,一条小道直通幽暗之地,不知走了多远,刘尚不禁问道:“为何吾妻与众兄弟没有在一处,却相隔如此之远?”就听曾喜道:“我等众兄弟,都不在一处,盟主却与我等有一高山相隔,兄弟龙桂、梁虎、王虎等在东面,马龙、杨成文、王洪山等却在西面,虽是相隔不远,却也难得相聚。”刘尚一听,也是难解。就听刘成谦道:“元帅为何只身来此,也不带兄弟们及我等亲属来见见我等?”刘尚一听,惭愧道:“此次来得匆忙,下次一定将其他兄弟及各位的亲属都带了来,一齐相聚。”陈林道:“我听说众兄弟都在中原打仗,哪里能来,刘将军就不要为难刘兄弟了。”刘成谦道:“你有二位夫人在身边伺候,饱汉不知饿汉饥。”
不觉到了山脚之下,刘尚抬眼一望,只见眼前这山山高万丈,直耸天际,山腰悬崖峭壁,也不见有上山的路,不觉惊叹道:“如此大山,我等如何过得去?”就听曾喜道:“不妨不妨,兄弟只随我走就是。”便拉了刘尚的手,向悬崖攀去,刘尚只觉得如履平地,犹如在云雾里飞腾,又不知攀了多久,终到山顶,只见光秃秃一片。听曾喜道:“兄弟你看,这山下就是盟主所居之处,你下了山,便可见了。”刘尚往前一看,却见脚下是陡峭悬崖,山下茫茫云雾一片,哪里看得清?便道:“我等又如何下得去?”就听曾喜呵呵笑道:“你只要叫了盟主,盟主便会上来接你。”刘尚一听,不禁狂喜,便高声向山下喊:“碧云!碧云!刘尚来也!”喊了半天,哪里有回音,正在疑惑,却听曾喜道:“你看你看,那不是盟主来了么?”刘尚正在观望,却被曾喜在他背后一推,道:“快快下山去罢!”刘尚一时不及防备,只觉得身子一沉,飞下山来,心里一紧,猛然惊觉,原来是南柯一梦。
刘尚醒来,心里还在咚咚直跳,惊出一身冷汗。看天色已大亮,细想刚才之梦,犹自惊叹不已。
不一时就听刘道成和王六来请早膳,刘尚只得起来,匆匆洗漱了,到了餐室,早见慧云师太领咏香、荷花及杨雪、杨凤在门前迎候。慧云见了刘尚,笑道:“看刘施主满面疲惫,想是寒舍粗陋,刘施主一夜未睡安稳?”刘尚摇了摇头道:“哪里哪里,房舍干净整洁,也安静得很,只是吾一夜痴想太多,又被梦魔所致。”
一众人围上桌来,王六道:“天亮时好像听你在喊碧云名字,想是梦见盟主了么?”刘尚道:“要是梦见了也还罢了。”于是把梦中之事细细之事向众人说了。慧云笑道:“是了是了!刘施主也是日有所观,夜有所梦罢了,你看见这庵中后殿正中放着曾喜、陈林和刘成谦的塑像,梦中可不是他三人在一起么?其左是龙桂、梁虎等塑像,右边是马龙、杨成文等塑像,因此这两旁的人员也不与曾喜等三位将领在一起,还有碧云,她在前殿,中间隔了一道墙,自然在你梦中就隔了一座山了。”刘尚一听,恍然大悟,道:“还是师太悟道深,一下子就渗透禅机。”慧云笑道:“贫尼还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刘尚道:“师太有言,必是金语玉言,正要请教!有何不当讲?”慧云师太道:“刚才听刘施主梦中之言,称刘成谦说过元帅为何只身来此,也不带兄弟们及我等亲属来见见众阵亡将士,虽是梦中之事,不可轻信,但若是众阵亡将士九泉有知,也是肺腑之言。既然如此,想现在距祭奠之日还有些天,施主何不把阵亡将士的众兄弟以及亲属都请了来,还了众亡灵之愿,也让众兄弟及亲属寄托哀思?”刘尚听了,点头称是,道:“师太说的甚是,只是我义军大多数兄弟,都举兵北伐,远离此地,不可脱离战事回乡祭奠,只得将仍留在衡州的众兄弟及家属请来祭奠罢。”慧云师太道:“如此便好,凡来祭奠者,一切事宜均由贫尼等安排,不必众位施主费心。”刘尚道:“如此便有劳师太了,刘某只有深谢了。”慧云道:“理应之事,何劳相谢!”
一时早餐毕,刘尚便对刘道成、王六吩咐道:“既然师太有此盛情,就有劳二位兄长即该下山,向军师报请,把七路四州之地的义军将领和阵亡头领的遗孀都请来碧云庵,祭奠亲人,也算我衡州义军在铁顶寨聚义一场,有个善始善终。”刘道成、王六遵命,即刻下山。
刘道成、王六回到衡州,见了冯平,说明了来意。冯平点头称好,道:“元帅之意,贫道明白。既然如此,还请刘兄弟留守衡州,贫道即率在衡州的所有头领及遗孀前往铁顶寨。”刘道成点头遵命,冯平即令属下分头通知衡州各头领及遗孀,除离铁顶寨较近的将领及遗孀自行前往铁顶寨外,其余众将及遗孀于次日在衡州取齐后,随军师一同前往铁顶寨。
这刘尚等到了次日晚,便见东落寨的王兴、夏全明率先来了,刘尚见了,欣喜不已,道:“弟这些年事情繁杂,难得去看二位兄长,不知东落寨的弟兄们日子可好?”王兴道:“元帅受召后,吾与夏贤弟已遣散了东落寨的几百号兄弟,有回乡种地的,也有转投汉军的,现在只剩下我与夏贤弟和几十个无家可归的兄弟留在山上,一是为先寨主守墓,二是在山下自耕自给。元帅给我和夏贤弟讨了个五品职,朝廷按时发放,衣食无忧,日子过得还算快活。”夏全明道:“说到这俸银钱粮,目今朝廷正在兴兵征战,正是大费钱粮之际,既然我山寨耕种已足,我等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今后就免了吧。”刘尚道:“朝廷开支再紧,也不缺这点线粮,二位兄长先领着,等以后再说吧。”
一时晚饭已备好,刘尚邀王兴、夏全明把酒共聚。夏全明道:“今日只有元帅同我二人在此,兄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刘尚道:“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见外,有话便说。”夏全明道:“元帅为我兄弟生存及我衡州父老福祉,出生入死,驱逐元寇,平定我衡州,如今现虽天下未平,然我衡州大局已定,并无战事,黎民得以安居。元帅虽是被封为大将军,然兄弟心下也明白,虽有其权,却手下已无兵,何况目今这朝廷,也难说能够维持长久,我等兄弟驱杀元寇,也算师出有名,若是他日我各路义军为争天下自相残杀,实非我衡州义军本意。元帅何不乘此机会,辞了这官,到此山寨,我等兄弟终日聚在一起,心无旁骛,做个樵夫,何等快乐!”刘尚一听,点了点头,道:“不瞒全明兄说,吾在碧云贤妻走后,就已无功名进退之意,只是为我衡州义军出路,才勉强撑事。今日全明兄所言,正合吾意。只是如今局势,尚不敢贸然造次,恐陈天子心怀猜忌,反惹其祸。只待回衡州后,向军师言明,问军师有何主意,总要稳妥才好。”夏全明一听,大喜道:“若是元帅果能辞职归山,实乃我兄弟之大幸也!”王兴也是欢喜,道:“不光是元帅,若是我等义军这众兄弟都能卸甲归田,全身而退才好呢。”刘尚一听,只是苦笑,三位谈得兴高,饮到三更,才尽欢而散。
次日,便有就近的将领及遗孀入寨,刘尚率王兴、夏全明会同慧云师太等到门前相迎。又闻军师已率在衡州的众将军及烈士亲属,从衡州出发,正在来山寨的路上,刘尚忙传众人为军师等人打扫住房,备宴接待。到了傍晚,闻知军师已到山下,刘尚等率众将士及众道姑下山迎接。杨雪、杨凤见了冯平、徐贵、袁勤等,慌忙上前施礼,冯平一见,不觉怜惜不已,叹息道:“杨雪、杨风,二位在此度日,可过得惯么?”杨雪道:“我等跟随慧云师太,还有静云、静宜等几位姐妹在一起,也还欢心,军师不必操心就是。”众人到了奄前,慧云师太已移步到门前恭候,冯平一见,慌忙上前施礼,道:“难得师太亲临山寒住持,碧云妹等阵亡将士真有福了。”慧云师太也回礼道:“碧云等义士舍生取义,为天下黎民造福,贫妮前来陪守,乃理应之份。军师亲临参奠,贫道敬佩之至。”二人寒暄已毕,拥上山来。
这杨氏姐妹又见了孔氏,不禁悲伤,相拥而泣。孔氏泣道:“二位贤妹如此舍身相守,大姐每每思念,实是疚愧不已,要不是为育这几个子女,也真想一同随了二位贤妹,来此相守了。”杨雪道:“大姐何出此言!我等在此相守,虽是清净,却有我众姐妹在一起,倒也不寂寞,大姐寡身一人,含辛茹苦,把亡夫的后代抚养成人,我姐妹就感谢不尽了。”杨氏姐妹又见了徐小红、刘成谦的遗孀陈氏、马龙的遗孀郝氏、杨成文的遗孀王氏等其她遗孀等,众人拥着杨氏姐妹,问长问短。众姐妹热闹一番,涌上山来。
一时间各个路州县的路府总管、守将,州县官员陆续聚齐,慈宁师太对刘尚、冯平道:“既然来的义军英雄头领居多,老尼有个不请之情,这主持祭奠一事,还是请两位施主来罢。”刘尚忙摆手推脱,道:“既然师太及所邀请的各庵主持师太也都来了,还是按原计行事,请师太主祭罢。”师太道:“原没想元帅、军师及各路英雄来此,故由我来主祭,现不但来了各位英雄豪杰,还来了不少将士遗属,只有元帅或军师亲自祭奠,才名正言顺。”冯平一听,只得道:“既然如此,还是尊师太之意,由元帅来主祭罢。”刘尚道:“即便是由我义军头领来主祭,吾也不便参与,让众位还当吾是专为亡妻主祭,军师也是道上之人,还是请军师主祭罢。”冯平听了,也不便推辞,只得应了下来。
到了碧云忌日,碧云庵前早架起一座高高的祭坛,坛前坛后,旗幡林立,众将领及遗属一早便列于祭坛之下,冯平沐浴更衣,登坛焚香,口念祭文,呼众祭奠,不题。
次日,冯平率易峰、徐贵、袁勤等登铁顶寨。只见虽是周围山峰依旧,各处寨棚仍在,然已是一片荒凉。冯平感叹道:“今日看这山寨,有谁能想到竟是指挥千军万马的义军大本营!”易峰也叹息道:“铁顶大营依然在,不见当年孙盟王。说不定再过了几代人,连我们这些义军也只当野史流传罢了。”徐贵一见身边干涸的泉沟,便指着泉沟感概道:“是呀,自从义军搬迁去衡州后,连这几股山泉都干涸了。”冯平一看,果然如此,连忙惊问其故,杨雪道:“这山泉干涸之事,山下的百姓中流传一句民谣,道,铁顶山寨怪,泉伴龙虎在,虎去泉水干,龙去垄中淌。没成想盟主、元帅等离了山寨,这泉水真的就不见踪迹了。就见这山下田垄,却冒出大大小小十几口的泉眼来。尤其是礼梓垅中冒出的一眼泉水,极为壮观,泉水凸涌,泉水深不见底,据说井中有牛头马面相守。”众人听了,个个惊叹不已。
过了些日,刘尚、冯平等打道回衡州,刘尚想起全明所说之事,便向冯平道来。冯平一听,沉默半晌,道:“你此时提出辞官,是出自本意,还是那全明兄弟所劝?”刘尚道:“吾早有本意,非全明所劝。”冯平道:“你辞了官,将作何打算?”刘尚叹息道:“此次去碧云庵,曾做有一梦,梦见亡故的兄弟,埋怨吾多年不去见他等。吾还记得,曾在阳明寨收李小勇时,拜访过那里的寺庙,那方丈曾说吾与佛门有缘,既生于佛,必去世于佛,将善终矣。吾便想,也许命中注定了罢,便有了心,待辞了官后,便上山为僧。”冯平笑道:“你要出家不难,只怕你夫人梅秀和子女不会答应。”刘尚道:“夫人经历生死磨难,以慈悲为怀,佛家为尊,只念吾平安便好,应不会为难我;子女均已长大,成家立业,也算孝顺,如吾意已定,也不好阻拦。只是此时突然辞官,会不会引起朝廷非议?”冯平道:“元帅放心,辞官自有理由,不光是你辞官,贫道也正要同元帅一道辞了这官。至于如何辞官,贫道自有办法消除朝廷的怀疑,而且能正中天子下怀。”刘尚一听,大喜,道:“军师有何原由消除朝廷的怀疑?”冯平叹息道:“不知元帅你细想没有?我衡州这七路四州之地,照大汉官制,是由行省来管治,朝延却专设这将军府,这将军府却并没有管理行省的权力,不伦不类,说穿了,这本来就是朝廷的权宜之计,虚设此府而已,我等不过是个不管事的虚职,天子看中的是元帅手下的数万精兵。现在好了,数万义军已抽调十之八九,剩下的兵不过几千,将不过数员,均派驻治理或防务地方,我等更成了光杆司令。若此时呈上奏章,陈述撤销将军府及辞官之理由,不正是为当今天子去一块心病么?”刘尚一听,拍手道:“有理,有理!还是军师慧眼,想得周全,明日先召集徐总管等一起商量,看看他们的想法如何,再上奏不迟。”冯平点头称善。
次日,刘尚便召来徐贵、袁勤、刘道成、王六等,告知此事。徐贵一听,欢喜不已,道:“不瞒元帅军师说,自从吾女婿受陷害以来,就对这大汉朝廷无指望了,早有卸甲归田之意,只是跟随元帅军师多年,难舍难离,不便开口。现在好了,鞑子将灭,天下太平,既然元帅军师均有此意,我徐贵也该告老还乡了,仍然做我的土财主,颐养天年。”王六也道:“徐总管说得有理。这官场太麻烦,担惊受怕不自由,我王六虽然没有家小,但我和二哥早就想好了,还是去红桥寨搭个草棚,两个人种地狩猎,逍遥自在。”袁勤道:“既然兄弟们厌倦官场,便是好事,只是如此贸然集体辞官,还得慎重起见,以免引起朝廷怀疑,节外生枝。”刘尚道:“袁兄提醒得好。吾已和军师定好,此次辞官,只是辞将军府本府各官,至于其它路州县,根据今后情形而定,由他们各自定夺。”众人一听,拍手赞同。于是由军师亲写奏章,差人赴京呈报,不提。
且说衡州将军府向大汉朝莲台省呈上奏章,丞相张必先上朝向大汉天子转奏道:“现有湖广衡州将军府刘尚上奏称,鉴于衡州战事已息,百姓安居,管治之府,上有湖广行省、枢密院,下有路州府,均已足够,我衡州将军府实无设立之必要。念朝廷正举兵向北驱寇,平定天下之际,朝廷军费开支甚多,粮秣供应日紧,我将军府既然无功于朝廷,却费糜朝廷许多银粮,心中愧疚不已,故恳请陛下撤销将军府及府内官职,恩准下官等卸甲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