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民众都是由士来管理的,各项政策也都是由士来执行。
只要允许土地私有,士必然是兼并的主力。
作为士中的一员,他们虽然相信士之中必然有崇高者,但也了解士之中有多少贪婪者。
长久依靠士的道德自律来约束兼并,这无疑于痴人说梦。
源源不断能种植出粮食的田亩与土地,在农耕社会就是传给子孙最好的财产。
就犹如永世不断财富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聚宝盆。
所谓耕读传家,就是依靠土地与佃农供养生活,再利用脱产学习积累的学识博取政治利益维护这种局面。
这样的家族,必将万世兴旺。
但土地国有之后,再不可能依靠土地所有权,给他们不事生产,并享受优渥生活的机会了。
作为士的阶层,如果后代连续几代未获得官职,该如何养活自己与自己的家族呢?
真让他们跟庶民一起租种国有土地?那不可能,耕读传家可不是这么耕读的。
没有充足的资源,不能保证脱产学习,他们如何能远远胜过庶民黔首,保证家族阶层地位的延续?
所以必须有土地的替代品,才能不至于激发士这个阶层的激烈反抗与集体抗争。
一直饱受打压的商人身份,果然就是最恰当的替代。
他们虽然不从事具体的生产,但至少不至于像地主阶层那样运用土地所有权彻底寄生于农人。
正如新兴的货殖学派所说的那样,他们起码也在做物资时间与空间的转运之功。
士人鄙夷与打压商贾,其实根本不是恐惧再出现吕不韦那样的商贾。
真实的原因不过是,商贾是地主阶层最大的天然威胁。
他们打压是源于恐惧。
因为商业的繁荣,必然带来珍奇之物的极大流通,从而导致消费主义盛行。
士们可以控制住自己,但他们无法确保自己的儿孙中,会不会出现喜好奢靡的败家子。
只要出一个,他们辛辛苦苦聚拢在手里的田亩就会被变卖成钱财,被消费掉消耗掉。
这会让他们的家族,彻底失去土地以及因土地而生的特权,从而败落下去。
所以他们斥责商人败坏风俗。
他们期待并欣赏社会产品极其单一,除必要外无任何消费,人人清心寡欲以简朴为美的世界。
这样的世界稳定到他们的阶层能够永久固化,他们永远是富贵人家。
这样的环境,才能令他们附着在土地上的特权千秋万代的随着家族延绵下去。
或者说,使他们家族失去土地的风险最小。
但如果土地国有,那么他们用打压商贾所期望保护的一切也就消失了。
商人容易聚敛财富的特性,就成为他们最好的选择。
这个时候清心寡欲的世界就不合适了,他们反而会希望人人都充满消费欲。
农人除自己吃喝消耗外,会把所有多余的粮食都卖出去,然后花光手里的缗钱。下一年才会努力耕种。
匠工除却购买吃食之外,也会将自己辛苦劳作的所得花销个精光,这样才会有动力去出卖劳力。
这些缗钱,最终都会积攒到他们手里。
虽然不能再传给子孙后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犹如土地那样的财产,至少也能留下巨万的家财。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毕竟陛下的诏书也说清楚了,兼并过甚,会导致失地农人太多,从而天下大乱流贼四起。
那些流贼携刀兵而至,不止是会抢夺走他们的钱财,更可能会斩杀完他们的后辈子孙。
所以土地也并不能传承万代。
如若人口能够一直维持在刚刚好的地步就好了。
甚至有人这么想到过。
刚刚好够替他们耕种完天下所有的土地,剩下的不再多出来,不出现大股流寇山贼。
原始的计划生育观念曾经有那么刹那,出现在他们的脑海中与讨论中。
但随即被摈除了,在那个年代没办法实现。